達爾文也搖頭的野保思維：TNVR無效？撲殺才能解決遊蕩犬問題？

穿山甲、石虎、山羌、水鹿遭遊盪犬攻擊的案例令人心碎。遊盪犬早一天有效減量，野生動物就早一天免受犬隻攻擊。但「有效減量」方法在哪？部份野保團體倡議走回頭路——撲殺犬隻（甚至論及當場射殺）、禁止餵狗，並宣稱動保團體所倡議的TNVR（捕捉、絕育、打疫苗、回置；Trap, Neuter, Vaccinate, Return）犬隻減量政策「無效」。達爾文如果在世，會對這般野保思維搖頭。

說TNVR無效，我認為要拿出能服人的科學證據，但是目前並沒有這樣的科學證據。貿然恢復已實驗了66年(（1951年即開始）證明無效、且WHO早在1990年就建議各國不要採取的撲殺老路不僅是台灣動保政策的大退步，更將為野生動物帶來大災難。

TNVR「無效」？與實際數據不符

首先，部份野保團體說TNVR「無效」，是跟什麼比無效？台灣從2007年至2010年間，41萬犬隻進入收容所，35萬隻遭宰殺，平均每年撲殺近九萬隻，流浪狗問題依舊嚴重。

回顧當時報章雜誌便可得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大量撲殺從未曾有效減緩過遊蕩犬隻問題。反之，來看看2017年零撲殺後的變化：2020年全國遊蕩犬隻數量調查報告指當時犬隻為15萬5,869隻，與2018年的14萬6,774隻相較，僅微幅成長6.19%（9,096隻），並無顯著增加。

最近一次數量調查顯示，2022年遊蕩犬隻數量是15萬9,697隻，成長幅度更掉到2.46% 。請注意，這不僅是「每年不殺那九萬隻狗」之後的數字，同時這些數字的意義也與以往的數字不同，它當中越來越高比例是因為TNVR的執行而無法繁殖後代、凋零了就凋零了的犬隻。與撲殺的年代相比，如此漂亮的數字怎麼會是TNVR「無效」的「證據」？

根據科學期刊Ecological Modelling文章，撲殺形同是人為造成遊盪犬族群結構年輕化，而TNVR則相反，是以人道手段加速族群的老齡化。

該文作者對比印度「撲殺」與「絕育」降低遊盪犬數量長期（15年）效果，發現絕育的減量效果明顯超越撲殺，且撲殺反而引發更多人犬衝突。顏士清教授的研究報告也同樣顯示，2018年下半年起開始密集做TNVR的壽山，遊蕩犬平均出現指數2022年較2018年下降 35.4%。

在那之前，壽山一直是以捕捉移除為主要策略，結果遊蕩犬數量攀升。顏的研究結果呼應了科學期刊《自然》（Nature）在2022年發表一篇關於TNVR的文章：根據跨國團隊在伊朗做的研究，當遊盪母犬絕育率達30%、50%、60%、及70%，五年後遊盪犬數量下降率分別是11%、44%、53%、及59%；十年後數量下降率分別是19%、68%、78%、及84%。

反之，若絕育率僅達10%，五年後犬隻會成長53%，十年成長200%。而如果完全不絕育，遊盪犬五年成長200%、十年286%（見下表）。另一份《動物》（Animals）期刊2019年的研究整理了15個國家39篇比較不同犬隻數量控制方式之論文，得到絕育減量效果明顯大於撲殺減量效果的結論，因為撲殺雖然在短期內乍看有效，隨著犬隻繁殖，數量隨後又被補上。

綜觀以上，國內外科學證據皆指向「TNVR力道應該加強、速度應該加快」的結論，如何能被解讀為「TNVR『無效』」？

迷信撲殺的野保團體摒棄科學，張牙舞爪揮舞著零星片面的破碎資訊喊殺喊打，要政府捨棄人道且看來有效的TNVR、走回殘忍且確定無效的撲殺老路，其所引用的「證據」往往是野生動物遭狗啃咬畫面以及野生動物救援隻數的增加。

這些畫面與數字會讓人有想要趕快撲滅遊盪犬的衝動可以理解，但那是情緒，不是科學：那些畫面與數字並推不出「因此撲殺有效、TNVR無效」的結論。撲殺派也喜愛拿車禍、人遭咬傷、經濟動物被咬死來「證明」撲殺比TNVR有效，但來看看撲殺的年代情況如何。根據監察院2011年2月對農委會提出的糾正案，2007年到2010年這三年之間：

• 犬隻咬傷民眾案件達775件；
• 中華郵政郵差遭犬隻攻擊2,519次；
• 民營快遞員遭犬隻攻擊7,800次；
• 犬隻導致道路車禍案件數達823件並且有5人死亡；
• 高速公路清理狗屍4,909隻；
• 咬死農家禽畜達1萬4,668隻；

至於野生動物，根據環資中心2022年一篇報導，因犬貓攻擊受傷而通報野生動物急救站的案例在2011年到2020年間呈現增加趨勢。然而這段十年區間中僅有最後三年是零撲殺，前面七年都是撲殺年代的捕捉移除。此外，必須要一併納入考量的事實是，在撲殺的年代野保觀念尚未興起，不僅沒有完整統計數字、少有人會去通報救援、更少有人有機會錄下犬隻啃咬動物的影音上傳到社群媒體。

如果沒有真正可相比較的過往紀錄就不該宣稱問題「惡化」、數量「暴增」，並拿TNVR當代罪羔羊。事實上，在零撲殺上路後的2017年到2022年五年之間，農委會特生中心野生動物急救站所救的3,718隻野生動物中，「犬隻攻擊」只佔整體救傷的5%；換言之，就算撲殺犬隻真有百分之百的奇效，它所能降低的也僅是5%的野生動物救傷。

「鐵腕撲殺」缺乏同理心，更非科學理性表現

缺乏「TNVR無效、撲殺有效」的科學證據之外，撲殺派沉浸在「犬隻是外來種」的極簡思維，天真以為問題不過就是拿起手術刀乾淨切除掉遊蕩犬這顆毒瘤那麼簡單。這份天真莽撞讓他們信心滿滿喊出「恢復撲殺」、甚至「由獵人當場射殺」。連人類幾萬年以來餵食遊盪犬的行為（至今全球七億犬隻有四分之三是遊盪犬）也應該要「入罪化」。

在他們眼裡，鐵腕撲殺或餓死遊盪犬是科學理性的進步表現；不忍犬隻挨餓的餵食者則是濫情理盲又落後的麻煩製造者。事實上，餵食者是無奈承接政府幾十年錯誤政策所留下的爛攤，今天他們努力扮演TNVR協力者角色，是犬隻有效減量的大功臣，然而撲殺派卻疾言厲色喊出不幫忙餓死犬隻者就應「視同寵物飼主，要為咬死的禽畜、啃傷的石虎負責」；就連學校生命教育提倡「乾淨餵食」（即以不造成環境髒亂的方式餵食流浪動物）都遭撻伐。這樣粗暴蠻橫殘忍恐怖的政策打算把我們的社會型塑成什麼樣子？

達爾文在《人類的起源》中寫道：同情心是重要的社會美德，是社會進步的基石，是人類生存延續的條件。一個社會有越多推己及人的個體，這個社會就越興盛。達爾文認為，隨著人類文明向前推進，人飢己飢人溺己溺的精神不僅能跨越國家族群的藩籬，也能跨越物種藩籬，而致遍及所有感知動物。

撲殺派或許沒有意識到，他們偏離科學已遠，倡議的也並非是什麼野生保育妙方，而是社會的改造——一種將不忍之心連根從人性中拔除、且無可避免將為野生動物帶來災難、為遊盪犬貓帶來浩劫、為台灣社會帶來撕裂與傷痛的令人極度不安的深層改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