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人瑄/餵牠是為牠好?餵食之外,更對等的跨物種接觸(上)

聯合新聞網 動物當代思潮
大家是否曾經思考過自己為什麼享受餵動物?這樣的舉動可以讓你學習到什麼? 圖/法新...

某次讀書會中,一位朋友問大家:「某私人動物園要開放民眾付費餵長頸鹿,你們怎麼看?」長期關懷動物福利的這群人,理所當然地一致反對,大家開始以「長頸鹿」為主詞發表意見:「長頸鹿是野生動物欸」、「長頸鹿可能因此挨餓(以便遊客餵食時牠會吃)」、「這樣長頸鹿會被打擾吧」,充分表現出「若這個舉動對長頸鹿有害,再怎麼樣都應該避免」的心態。

「我覺得遊客應該要先上課。」忽然出現了一個以「遊客」為主詞的想法。「若那家私人動物園為了營利考量、再怎麼樣都要讓遊客餵的話,遊客不該只是花錢買飼料,買一個餵食野生動物的權力,而應該是要花錢讓自己學習與成長。動物園可以收費,先給參與者上課,讓他們真正認識長頸鹿以及牠們在園區的生活,也學習餵食技巧,以及餵食行為對長頸鹿的影響。要讓他們『不虛此餵』。」

大家是否曾經思考過自己為什麼享受餵動物(如果你喜歡餵動物的話)?這樣的舉動可以讓你學習到什麼?在這個標榜動物園、野生動物園、觀光農場等都可以是環境教育場所、肩負教育使命的年代,這兩個提問絕非多此一舉,而是該機關單位和所有潛在遊客都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亦即從行動者的學習結果,回頭檢視為何而教,以及教育目的是否達成。

人為什麼喜歡餵動物?

營利單位的考量,會隨順遊客的喜好以求獲得收益,這不難理解;會邀請遊客來做餵食體驗,當然是因為會有遊客喜歡,且十分願意參與。而「人為什麼喜歡餵動物?」則是這類舉動存在的根本課題。

原因之一,或許是餵(野生)動物讓人們與動物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這個推測建基於美國昆蟲學家威爾森(E. O. Wilson)博士所提出的「親生命假說」(biophilia hypothesis),他認為人類素有親近生命、自然的本能,具有「與其他生命形式相接觸的欲望」。也因此,人們會養寵物、種植花草樹木、爬山等,或是去動物園親近各種非人動物。根據世界自然保育聯盟物種存繼委員會的統計,全球每年約有61億多人次湧入各地的動物園參觀;而臺北市立動物園在過去五年中,每年的遊客人次都超過300萬。

人也是社會性動物,有群居和與其他個體相伴的需要,也喜歡和其他人或動物建立社會連結。人們會透過語言和社交互動來認識所處的世界,我們尤其仰賴語言來交流或分享。但由於非人動物沒有像人類一樣的語言,所以餵食、撫摸或照護等,就成了人類與牠們之間的社交聯繫方式。

當我們與非人動物接觸或交流時,也很喜歡照相,因為這是我們想要記錄與保存的時刻,也可以在未來與更多人分享。人們會在那個當下感到好奇、興奮、激動、驚喜,或許還帶點害怕與羞怯,在認知與情感上種下了這個「跨出人類社交範疇」的異種接觸印記。就連有些常常接觸野生動物的研究人員,也會在某個時刻情不自禁地舉起相機,與自己觀察研究的對象自拍一下。

喜歡餵動物的另一個原因,或許是我們相信這個舉動會幫助牠們生存。任教於劍橋大學的英國作家海倫・麥克唐納(Helen Macdonald)曾在紐約時報雜誌上發表一篇文章,探討人們餵食野生鳥類的舉動。她引用英國自然作家馬克・卡克爾(Mark Cocker)的說法,認為「這種簡單、方濟各會的為鳥類奉獻食物的舉動,使我們對生活感到愉悅,並以某種基本的方式贖回自己。」那是一個展現人道的方式,行動者對那些有需要的表現出悲憫,也為自己貼上「開明個體」(enlightened individual)的標誌。

值得注意的是,麥克唐納指出,當我們在餵動物時,會希望牠們按照我們所期待的條件來作為(to be on our terms),而不是按照牠們的條件,我們期待牠們「尊重牠們自己在這不言而喻的社會秩序中的地位」。那或許是一種具有上下位階的秩序。

她舉例說道,當一隻時時警惕的松鼠或小鳥,基於對你的信任,而可以從你手中取走食物時,那可說是既可喜又特殊的時刻。松鼠充滿野性但又溫順,而我們與牠們之間的界線被跨越了!可是,如果一隻松鼠在你的手臂上跑來跑去、不停地向你討食物,甚或是一隻海鷗向你俯衝過來,飛快地從你手中搶走你正打算享用的三明治,你可能就會產生某種接近憤怒的情緒了。在我看來,這些松鼠或海鷗,只不過是用牠們自己的方式來回應當下的環境狀態罷了。

我們往往以為,野生動物的某些作為是針對我們而來;但對於牠們來說,人們或許只是牠們周圍環境的一部分,我們的出現帶來了新的食物來源,牠們只是本著天性對環境中的改變作出反應。吃飯皇帝大,不是嗎?但話說回來,這些反應行為在牠們的生活中並不常見,畢竟對野生動物來說,人類的介入只是偶然。

人類喜歡餵食動物的原因之一,或許是餵動物讓人們與動物有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圖/T...

更為「對等」的互動模式

那餵食等這類對非人動物的舉動,可以讓我們學習到什麼嗎?或許,這個過程與思考,能夠讓我們「在互動中學習互動」。

若我們能夠因此創造一個與非人動物間更為對等的互動模式,讓牠們也能夠像我們一樣、依照自己的條件來行事,那會是一種很好的學習,學習增進自己與動物之間的友好關係。這或許要仰賴人們的「適度作為」或是「不作為」,以騰出時間與空間,賦予對方在關係中的主動權,讓牠們能以自己的方式,來回應我們的存在。

以野生黑猩猩和珍古德博士(Jane Goodall)為例。由於人類本來並不居住於岡貝溪的叢林,博士的出現,對於當地的原生居民——野生黑猩猩——來說,絕對是「新的」。而黑猩猩遇見新奇事物的自然反應是先保持距離,並加以觀察,以確認對方是否會帶來危險(其實人也有這種反應)。也因此,博士在開始研究計劃後的六個月內,沒有見到任何一隻黑猩猩。博士曾表示,她知道黑猩猩就在那裡,也知道牠們會觀察她,但就是看不到牠們。

岡貝溪的黑猩猩沒有研究計劃的壓力,但是珍古德博士有,所以她也會構思其他不帶威脅性的、或是吸引牠們的方式,來試圖拉近彼此的距離,但只要她一靠近,結局往往是黑猩猩們一哄而散,她也只好無功而返。由此可見,「關係」中的兩方如果缺了一方的接納與參與,就無法進一步「交往」了。

直到有一天,一隻成年公猩猩出現在博士的營地,牠來拿取食物。博士後來為牠取名為「灰鬍子大衛」。博士看見牠,灰鬍子大衛也看見博士,然後,牠轉身離開營地。但博士注意到一點不一樣,就是灰鬍子大衛是用走的!牠用走的,用一種博士可以跟得上的速度,走著、走著,博士隔著一段距離跟著牠,一陣子之後,她看見了其他的黑猩猩,正做著牠們的日常。灰鬍子大衛帶領博士進入牠所屬群體的領域,而那群黑猩猩的表現,反映出對博士的存在已經開始不以為意了。

一開始,珍古德博士抱著不打擾的心態想要接近這群野生黑猩猩,並想隔著一段距離來觀察牠們。六個多月之後,這群黑猩猩接納了博士的「想要」,讓她接近與觀察。至此,他們開始深深地介入對方的生命,也對彼此的生活造成或多或少的改變。

人與人交朋友似乎也是這樣的一段過程,但可能快得多了,或許是因為我們有著共通的語言。不過,若將「能夠相互理解」作為溝通的基準,人與非人動物之間也可能透過「共通語言」來拉近彼此的距離。

▍下篇:

餵牠是為牠好嗎?餵食之外,更對等的跨物種接觸(下)

珍古德博士,攝於1997年。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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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臺南大學吳宗憲老師召集關心動物保護議題的學者及夥伴所組成。透過讀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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