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影像告訴世界「我係香港人」——在台灣看「我地港澳電影節」
12月2日,前民主派組織「香港眾志」成員黃之鋒、周庭、林朗彥因「621包圍警總」被判刑7個月至13.5個月;12月12日,香港壹傳媒集團創辦人黎智英被以甲級重犯規格押至法院開庭,並押後到明年4月再訊。
中共與港府如火如荼清算反送中運動及異議者之際,台灣的「2020我地港澳電影節——我們這時代」,正於二二八國家紀念館與府中15展開三個週末的放映。一切似乎那樣地恰巧,恰巧得令台灣觀眾不勝唏噓,只能透過影像緬懷香港市容及熟悉的粵語。
在台灣看香港,以及更為陌生的澳門
這並非台灣首次播映香港為主題的影展,2016年首屆以「我們都是同路人」為主題,引領台灣觀眾認識地理位置那麼近卻又不那麼理解的港澳現況;2018年則以「未來進行式」為題,持續省思兩地面臨的政治、社會與文化問題。2019年6月反送中運動爆發,另規劃了「爭取民主之路——一國兩制下的香港」主題影展,當時許多在台港人以及香港民運人士皆有出席。
今年,「我地港澳電影節」邁入第三屆,並以「我們這時代」為主題,試圖梳理這一年多來的混亂時局與僵窒心緒。「反送中」無可避免地佔據本屆影展的一大部分,同時又輔以許多未曾在台灣放映過的澳門電影,在台灣觀眾關注香港情勢之際,也同時將眼光放到澳門街區。
本屆港澳電影節共分為三個短片輯與港澳主題長片各一——我係香港人(《海盛路青年襲擊事件》、《手足》、《暴動之後,光復之前》、《夜更》);日常不對話(《歡迎對話》、《日安》);未來不是夢(《誰殺了我們》、《綿羊》、《未來房子》),與《澳門之年》、《夜香.鴛鴦.深水埗》——除了反映當前社會議題、直視親情中的幽暗,更思考未來之時。
我係香港人:當「身分認同」民調搬到香港
去年我在「香港百物檔案館」展覽上,看到展覽介紹寫著「在2014年3月,牛津大學出版社宣布將“Hongkonger”一詞加入《牛津英語詞典》,依此,我們可能見證了一個族群的誕生:香港人。」然而,該展卻搜集了許多今日香港已不容易找到的小物,彷彿總是要等到即將失去,我們才明白它的意義——不論是民主、自由、人權,還是身分。
台灣與香港在許多層面上都可以互相對照,從「今日香港,明日台灣」的警語,到「今日台灣,明日香港」的希冀,都能夠看到兩地是如何互相學習,甚至是在面臨中國勢力進逼時被迫走在一起。
國立政治大學選舉研究中心長年調查「台灣民眾台灣人/中國人認同」之趨勢,關於自己是「台灣人」、「中國人」、亦或「都是」,一直是位處強鄰邊緣、又存有相近文化的弱勢者必須思索與面對的。選研中心今年7月發布的民調顯示,台灣人認同感達67%創下歷年新高,而兩種身分認同均有者為27.5%,是歷年新低。在該民調發布的一個月前,正是反送中一周年,香港大學民意調查研究公布的最新民調中,香港人對「中國人」的身分認同感僅有5.74分(滿分10分),創下1997香港主權移交以來新低。
國界在權力的框架下如此明顯,卻又在港台兩地共同追求相同價值時稍稍淡化,在台港人與關注香港事務的志願者,透過展覽、宣講等各式活動,向台灣民眾解釋港人訴求。對台灣民眾來說,這些活動是理解香港的方式,而隨著時間遠去,對在台港人來說,這些活動竟默默地參雜了一些緬懷之感。
電影為時代發聲
「我係香港人」所選入的四部短片中,共有兩部劇情片、一部紀錄片,和一部實驗片。香港的電影工作者以「故事」述說,用影像「紀錄」了一場大型的社會「實驗」——香港主權移交22年後,民主與極權磨合不成,終成了2019年持續超過一年的反送中運動。
《海盛路青年襲擊事件》敘述一位青年想終止電視合約,但不管他打電話、傳真,還是郵寄表格,過了三個月依然收到繳費通知,他只好親自到電視公司申請,卻遇上一連串推諉卸責的過程。這個荒誕的故事即是香港自1997年來面臨的狀況,崇尚民主、自由與人權的人們,相信選舉是政權和平轉移的方式,相信政府權力來自人民、人民有權收回權力。然而經過20多年體制內的嘗試,卻始終盼不到一次真正的普選,無計可施的人民只得走上街頭,從和平示威到勇武行動,從議會選舉到國際發聲。
《手足》即是反送中的街頭一隅,攝影機夾在抗爭者之中,拍下了前線與後勤在「戰場」上的模樣,捕捉黑暗夜裡的人性微光,當人與人之間依然存在關懷,才有繼續走下去的力量。攝影機貼得如此近,彷彿我們就置身香港街頭,鏡頭越過某個人的肩膀,望向前方一個個被遮掩的臉龐,這裡的人們甚至不會知道與自己摩肩的人的名字,卻比起任何熟悉的人都還要緊密地望向同一個遠方。
跳出抗爭現場,獲得今年金馬獎最佳劇情短片的《夜更》演繹了香港最為多數人們——中產階級與旁觀者。片中敘述計程車司機在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值班,連月的抗爭造成許多商家倒閉,他的生意也受到影響;這一晚他載到三組客人:前往抗爭現場的少女,反對「曱甴」的兩位女子,與剛從抗爭現場離開的少年、少女。
計程車司機是香港沉默大眾的縮影,每天努力工作、賺錢,避談政治,卻也並非對社會現狀無感,只是生活中仍有太多需要面對的難題。而他也並非什麼都可以失去,被困在理想與生活之間,每日跟兩方對峙,或者緊閉雙眼,或者選擇他想相信的訊息。《夜更》以近乎記事的方式,凝視市井小民討生活的單純思維,以及環繞在他周遭的鼎沸理想和街頭上擦身而過的、不敢回家的抗爭者。
《暴動之後,光復之前》是一部實驗片,卻也是四部短片中「對話」性質最強的作品。本片以香港的各式地景、物件的視角,如維多利亞港邊的海水、大學的操場、被塗鴉的牆壁、抗爭用品等等,帶出了香港兩方立場的對話,並以藍色和黃色的字幕,對應「藍絲」和「黃絲」的想法。
片頭的對白如此驚心,不變的海、包容一切的海,被水炮車的水染得異常地藍。這個政權連海的顏色都能改變,人們眺望著海洋,卻是在尋找有沒有「被消失」的生命浮在海上。透過沒有生命的香港地景和對白,結合出最為立體的香港浮世錄,這些日復一日佇立在街道上的矮牆、欄杆與郵筒,或被搬移、或被劃記,它們代替來來往往的人們紀錄歷史,它們引用哲學家與思想家的話語辯證今日。
而這一連串的對白,也彷彿告訴人們,唯有無生命,唯有無法移動,才有聆聽與對話的可能。最後出現了來自警方的催淚彈,它以謙卑的語句,訴說它被拋到抗爭者陣營後,環繞著它的勇氣與信念。這一場思辨由街頭上的一切開啟,本片沒有任何有生命的角色出現,卻富含人類千年思索的所有結晶。
小結
隨著中港合拍片越來越多,純港產劇情片逐漸式微,而這些年香港的政治狀況,更使得紀錄片受到更大的關注,紀錄片也承擔了更大的責任。本屆的「我地港澳電影節」也選入了幾部劇情片,而這些劇情片與現況近乎貼合的狀況,更顯示了這個時代是如此迫切需要影像的力量,這個地方是如此迫切需要凝視與關懷。「我係香港人」在12月18日及26日各還有一場放映,若想多了解香港這一年多來情勢發展的觀眾,不妨再次停下腳步傾聽時代的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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