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地圖與私訊的《歧路風景》,何謂真實莫斯科?

聯合新聞網 吳思恩
《歧路風景》劇照。 圖/取自cineuropa

莫斯科與聖彼得堡作為俄羅斯的電影工業重鎮,已經在世人心中留下了既定印象。然而,《歧路風景》卻釋放了屬於莫斯科的獨特訊息,幾乎不存在於電影中,卻與市民生活的一切重合。

稀缺的實驗電影

今年10月國家影視聽中心策劃了「【真實撞擊:游離莫斯科】特別放映」,精選三部Paracollective的作品,與弗拉基米爾.納登(Владимир Надеин)擔任製片的威尼斯影展得獎作《歧路風景》(Detours,原片名Обходные пути)。Paracollective是由弗拉基米爾.納登及迪娜・卡拉曼(Дина Караман)組成的雙人創作組合,兩人與《歧路風景》導演葉卡捷琳娜・塞倫金娜(Екатерина Селенкина)都致力於實驗片發展,納登甚至創設了「莫斯科國際實驗電影節」。

實驗電影創作在俄國電影界中非常少見,由於俄國電影發展由來已久,對於何謂電影有著明確的既定印象,且一旦電影被製造出來,便能被無止盡播放的工業體系已然成形,因此鮮少有人打破這樣的迴圈,直到近年來才開始有更多獨立電影和實驗電影出現。而塞倫金娜便是在傳統俄羅斯美學的電影中另闢蹊徑,希望將俄羅斯的城市和生活以更多樣化的方式呈現。

《歧路風景》不僅獲得2021年威尼斯影展國際影評人週新作者特別獎,更是俄羅斯電影學者、影評人、策展人共同選出的2021年最佳俄羅斯電影,或許能窺見俄羅斯影、藝、學界對於實驗電影的驚喜與期待。

《歧路風景》劇照。 圖/取自cineuropa

何處是真實莫斯科?

《歧路風景》中的莫斯科似乎是破裂的,本片透過進行毒品交易的主角遊走在城市之中,望見莫斯科繁華市容裡的各式角落,他經過學校、庭院,各式廢棄的、安全的水泥牆之間,毫無關係的人們生活在這裡,並透過毒販而有了連結。

本片主要使用三種影像,一為透過16毫米膠卷拍攝的影片,呈現了如監視畫面般的遠景視角,二為互動式地圖的畫面,三是主角與交易方線上文字對話的螢幕畫面。透過結合這些畫面,導演賦予觀眾多樣的視角,不僅打破由幢幢建築立起的城市框架,亦旁觀城市的晦暗面如何匍匐殘喘。

透過三種畫面,導演建立了三個層面的莫斯科。首先是日常可見的莫斯科,那些街景、大樓與廢棄場所都是人們再熟悉不過的場景,也是當地人最熟悉的莫斯科;二是地圖上顯現的莫斯科,那是第三方所拍攝、呈現的莫斯科,可以稱之為客觀的視角,卻也帶了陌生感,它讓人們得以從未曾嘗試過的視角、維度觀察這座城市;最後則是隱藏的莫斯科,毒販與買家的對話僅存於那個空間,沒有被其他人發現便不存在,但見證一切的我們卻又無法否認歷史曾經發生。

16毫米膠卷透出的莫斯科是搖晃、變動,永不靜止的,而互動式地圖、對話畫面卻是清晰、永恆靜止的,混合這兩種完全不同質地的媒材,呈現兩種相異的美學,更表達了由三種莫斯科呈現了三種真實,三種情狀無一虛假,透過三者的互相碰撞,試圖尋找出莫斯科更為多元的模樣。

《歧路風景》劇照。 圖/取自cineuropa

穿梭於現實與虛構、劇情與紀錄之間

本片雖有劇情性,但拍攝視角、敘事手法卻模糊了影片類型的分界線,看似監視器的視角,實際上亦可能是人於空間中的位置變化所導致,當人們站在橋上、高樓,同樣會擁有遠眺、俯視的眼光,然而因為鏡頭是靜止的,便讓一切變得更加複雜,也使觀眾在解讀這樣的城市地景時,下意識地將「自我」排除,而是將詮釋權交給如監視器這樣的他者。

換個角度來說,在片中人們出現的時間遠比建築、風景來得少,觀眾甚至無法得知主角的名字,這樣的匿名性加劇了莫斯科城市空間的疏離感、灰冷氛圍、以及潛藏的危險,危險來自於人們所不知道卻無時無刻在發生的犯罪,更來自當局、社會氛圍的宰制力。

主角負責將毒品放在安全的地方供買家拿取,但他同時又在流浪狗收容所工作,如此反差模糊了善惡的界線,而主角運送毒品的虛構故事又與在收容所工作的真實性(主角現實生活中真的在那裡工作)呈現了劇情片與紀錄片之間的對比。此外,導演邀請到真正的活動家在地鐵站出口舉起反戰標語,一切都與其真實人生息息相關,只是來到導演指定的場所拍攝。種種安排都能看出導演對於模糊、融合媒材與敘事的愛好。

導演刻意模糊了本片的時間線,使得這部在2018至2019年拍攝的電影與現狀看起來格外契合,若說毒品交易是導演所呈現的城市陰暗面,那麼與烏克蘭的戰爭即是整個國家的黑暗面。俄羅斯與烏克蘭的關係在所有前蘇聯國家中最緊密卻也最難理清,而現正發生的戰爭,即是俄國最不願直視的瘡疤。

《歧路風景》劇照。 圖/取自cineuropa

穩定的權力系統

《歧路風景》試圖再現在城市裡不斷發生,並固化城市、國家系統的事件,從警察對民眾的盤查,到城市裡隨處可能存在的毒品交易,國家先建構了權力的配置,伴隨如此狀況的「配套措施」便相應而生,毒品分銷網絡便是其中一例。導演給了開放式的結局,我們無法得知最後主角去了哪裡,是否被抓了?即使他被抓捕,城市的權力配置依然沒有變動,伏於體制之下的暗流依然生生不息。

莫斯科是俄羅斯的政經中心,其地景無法擴張延伸至廣袤領土,亦無法代表所有地方的權力系統狀態。但根據調查,近年間俄羅斯的公權力系統越發穩定,俄羅斯人對公共機構的信任不斷增加,前五名分別是總統、軍隊、國家安全機構、政府和教會,無一不顯示即使城市、國家不斷在變動,權力配置偶有被打破、逃脫的空間,但整體而言依然十分穩定且牢固。

《歧路風景》不僅使用了三種形式的畫面,更不時切換視角,偶爾觀眾如同跟隨著主角在城市中遊走,偶爾主角卻突然出現在畫面中,徒留觀眾旁觀全局。本片拒絕讓觀眾平順地進入、離開劇情,而總是倏然地、斷裂地將莫斯科的各處拋出,又或者從帶著顆粒感的晃動畫面突然切至清晰的手機螢幕,觀眾如同夥、如監視器亦如局外人,塞倫金娜在一部不到八十分鐘的電影中,將我們引領至不同的高處與低地,探索莫斯科從未被發掘的模樣。

《歧路風景》劇照。 圖/取自cineuropa

吳思恩

政大外交系學士,政大俄羅斯研究所碩士,研究興趣為俄國電影政策,望持續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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