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不能跳家將?《迷走廣州》如何再探當代女性角色定位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迷走廣州》為導演陸慧綿首部劇情長片,在電影文本中可見得導演意欲顛覆台灣女性在電影中的既定形象。首先,其以生猛有力、充滿台味的宮廟文化為背景,塑造出兩位個性截然不同的女性:陽剛中性的米琪、活潑可愛的晶晶。文本中既然談到了宮廟文化,在電影情節的展現上,也大膽挑戰了宗教傳統對女性的桎梏,並對觀眾拋出了一個問題——女性就不能跳家將嗎?
另外,兩位女孩出於各自明確的目的性,一同出發來到廣州。晶晶是出於尋找她一夜情的對象,而米琪則是為了尋找那離家多年的父親,最終卻成為了希臘神話中的伊底帕斯(Oedipus)。以下就「宮廟與女性間的張力」以及電影中「女性出走的意義性」作為討論。
女性和宮廟:潔淨與危險的對峙
不同於《艋舺》(2010)對宮廟位址的形構,在《迷走廣州》中,宮廟非但不是逞兇鬥狠抑或是兄弟結盟的基地,反之,這是兩個女孩訴說情事的秘密聚會場所。有趣的是,導演陸慧綿的拍攝視角,擺脫了宮廟經常成為幫派聚集的陽剛之氣,讓兩位女孩自在地躺在神龕下嬉戲、玩耍,更以偷吃虎爺的貢品為樂。即便廟宇空間之於女性「看似」是作為培力作用的基地,但廟宇空間的傳統性卻也侷限了女性的發展。
在電影中,女主角之一的米琪有著跳八家將的夢想,但卻一再遭到廟公的阻撓。即便她已擲筊請示過神明,但廟公卻仍以「女孩子不乾淨」的理由來打發她。然而,女性真的不乾淨嗎?在一旁待著的晶晶跳出來反對:「我們很乾淨欸。」
人類學家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針對「汙染及禁忌的概念」曾指出,「潔與不潔」間的關係是象徵性的,所謂的「不潔」即是被排除在有序的分類之外。當「汙染」進入了作為潔淨的抽象制度中,這也意味著將帶來危險。
在電影文本中,所謂的「危險」,即是擔憂神職代言人的角色將被女性所取代,而宗教形式被視爲是陽剛的,只有男性才有資格成為神明的代言人。因此,儀式本身也是男性權力結構下的一環,為了避免單一性別的權力被剝奪,從而建構出「女性是不潔」的論述。但諷刺的是,在廟會上熱舞、炒熱氣氛的角色卻仍是以女性為主。於是,傳統、保守的宗教性一方面賤斥女性,另一方面卻依賴著廟會辣妹熱舞來吸引群眾,尤顯矛盾。
缺失的「男性角色」:女性為何出走?
《迷走廣州》裡的兩位女性,她們的離家都起因於對「缺席男性」的追尋。首先是個性單純、憨傻的晶晶,在與陌生男人發生一夜情後,卻妄想著能夠跟對方交往,殊不知男人在一夜過後早已將她從手機通訊錄上封鎖。為了追回自己的愛人,晶晶動念要到廣州找他。
另一位則是米琪,米琪的父親自從在多年前離家後,就彷彿消失在異鄉土地上。隨著父親行蹤成謎、母親為了丈夫的失蹤而日漸萎靡,米琪決心要找回身處他鄉的父親,將他帶回家庭。但在她們決意出走前,觀眾卻早可預見行動的失敗。
晶晶雖在廣州找到了他的愛人,但男人卻像獻祭一般,貢獻晶晶給他的上司取樂,藉此換得晉升的機會。至於米琪在千辛萬苦找到父親後,卻發現父親早已在外地有了新的家庭。正如同作家陳栢青所言:「這部片最棒的地方就在她告訴我們說,這些男人都是靠不住的。而這些女人,當她們自己有力量時,才發現有一天我們自己可以變成仙女。」
當米琪看到父親後,她生疏的喊了一聲:「爸!」但父親卻明白的告訴她,如果米琪來找他,是要他回歸台灣的家庭,那是不可能的。最終,米琪因無法接受男人的不負責任,失控地用刀捅向了這個陌生的父親,就此完成了儀式性的弒父(在此所指的弒父,是精神上的意義,在電影中並無確切表明他的下場如何)。
關於「弒父」的情節,不斷在古今中外的文化中再現,在希臘悲劇中,伊底帕斯在無意間殺父娶母,應證了那則詛咒般的神諭;而那至高無上的天神宙斯(Zeus),也是在取代父親克洛諾斯(Kronos)後,成為了眾神之王。又或是台灣作家王文興《家變》(1973)筆下的青年,在驅離了父親之後,卻與母親生活地更加美好。
在此,米琪的弒父是在看清了父親的美好幻象後,徹底取代了父親的角色。當她從旅途中歸來後,米琪回到家中躺在母親身邊,就如同她從未離家那般,平靜地取代了原是父親的位置。而這次的出走,也帶給她精神上的蛻變,其最終跳脫了傳統的框架——電影最後的鏡頭落在米琪跳家將的臉部特寫上,顯得更加堅定、決絕。
小結
《迷走廣州》作為一部女性成長的敘事,透過一場失序的旅行,帶出作為「女性」身份的自我價值。只有擺脫了對男性身影的追尋——無論是追求僅有過一夜情對象抑或是尋找一位失格父親——個體的存有才能獲得更大的力量。當兩人完成了此次成長之旅後,晶晶將她一路帶到廣州的「仙女雕像」放在神桌上,意味著她不再需要仙女的庇佑,而她也真正成長為能夠自我守護的獨立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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