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多瓦《平行母親》：擁抱過去傷痕，以淚水哺育未來

阿莫多瓦在過往電影中，不乏性別討論；在他的電影裡面，跨性別與性少數才是真正的主角。不僅帶有濃厚的鏡頭以及色彩設計，同時在表達性少數議題的同時，也把許多看似狗血、生活性的橋段加入劇情之中。

這些劇情狗血得就像八點檔，另一方面，卻又誇張並且合理地反應人性事實。除卻抱錯孩子的陰錯陽差，《平行母親》（Madres paralelas）其餘劇情，就像我們生活周遭可能看見的許多凡人，焦躁、遭遇種種困難，卻也因此可以被看見許多屬於凡人的豐富議題性。

片中唯一的男主角阿杜羅（Arturo）是人類學家，恰巧在與女主角嘉妮（Janis Martínez Moreno）的工作合作中談及開挖嘉妮祖先墓穴的事，而兩人在談論要事同時也對彼此迸發愛火，從此結下不解之緣。嘉妮並不打算介入阿杜羅的婚姻，因此獨自生產、也獨自照料嬰孩，而在生產期間，嘉妮遇見了安娜——同樣作為單親媽媽，兩人對彼此的關心也從此萌發，甚而發展為曖昧情愫。

《平行母親》中的兩個女人是各自不同的女性類型，她們表現出了各種性格、價值觀、世代上的歧異，但卻擁有共同的母愛特徵。「母愛」的主題是很值得被不斷重複展現的，就如同其他藝術、文學中所塑造的不凡母愛，在本片中的母愛也同樣散發光輝——儘管，他們的單親身分可能更為世人所在意，但這份愛從未停止給予。

或許可以解釋每個母親的愛，儘管平行、互不相干，卻總是擁有共同的特質，而她們是有交集的，從平淡的交集中拉扯出的這些故事，更進一步說明了歷史與未來各自的重要性。

三個世代的過去與未來

除了愛情，阿莫多瓦也在劇情中提及佛朗哥統治時期的西班牙歷史，嘉妮居住的村莊曾遭到長槍黨的迫害，家族中的許多人都因此失去性命。這段敘事一方面呈現的是1939年後，由獨裁者法蘭西斯科．佛朗哥（Francisco Franco）統治，充滿傷痛的歷史；一方面也道出受難者遺眷對傷痛解答的追尋。

「轉型正義」在某些區域、族群心中始終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若非受難者遺族，時常難以明白尋找到那些答案的意義，但對家眷而言，即使追不回死者，他們卻仍需要一個真實的交代。

這種對於歷史正義的追求，產生了兩種不同的立場。在安娜與嘉妮的曖昧之間，阿莫多瓦特意安排了兩人的爭執橋段，在衝動的情緒下，安娜著重當下的愛情，嘉妮在乎的歷史正義相互碰撞，明顯地透過兩人展現了整個社會的縮影。

對部分族群而言，歷史的傷痕是一種未曾感受，也難以理解的情感，他們更願意活在當下，但對於身為遺眷的世代而言，傷痛清晰且難以磨滅，倘若錯過答案，將成為一生中的遺憾。

不可分割的「歷史與當下」

轉型正義議題通常過於沉重，向大眾表述更是困難。縱然受害者眾，隨著時間過去，大眾或許記得歷史，卻總是忘記傷痛，但遺眷的傷痛卻是隨著答案的消失而被反覆刻磨。《平行母親》在劇情上切割分明，且比例平衡，阿莫多瓦在電影中，則在愛情、家族等等話題間，夾敘了這樣深沉的議題，將這些普通的生活中隱藏著的、經常被忘了的傷痛，再次提起，提醒我們「記得」的重要性。

因此，《平行母親》裡面不僅深刻地道出純粹的母愛，也明確切分出三個世代。在筆者解讀，片名「平行母親」富有幾層意義，不僅是闡述了每一個母親之間毫無關聯，同時卻相同性質的愛；另一方面，歷史是當下的母親，卻也是永遠的平行線，一旦過去，我們便再也無從觸碰，僅能從遺留下的蛛絲馬跡，獲得心靈上的慰藉。

相對於這個和平、卻又極有可能被戰爭覆滅的時代，上一個世代的人，更常面臨的是對世界的不安，《平行母親》裡，對於愛情的刻畫也不同於普世標準，加入了這類劇情鮮少觸碰的歷史議題。

小結

「從議題開始」是件有趣的事，本片用多數時間演繹人心與愛情，卻又巧妙地以議題做結。這些傷痕充斥在生活中，就像這些人的日常，有些被害者的遺眷一輩子都在等待，有些人已經錯過了這個世代。片尾最後一個畫面重現了受難者的生前姿態，靜靜地躺在長方形的、親手挖掘的墓穴中，身著死亡之前的最後服飾，悄悄藏著摯愛家人的零碎物品，一切都像是在此刻找到解答與慰藉，阿莫多瓦安排的最後一顆鏡頭，道出了生者的完結與亡者的回歸，彷彿在這一刻，成為了傷痛與撫慰的交叉路口，靜謐且富含力量。

回歸到另一層面，可以看見社會對於愛的理解，被幾種標準給綑綁，就如同單親總是會被異樣眼光看待，又或者兩個同性怎麼能夠養育一個「健康」的小孩等等。也有些人在面對歷史的時候，認為放下與忘懷才是答案，卻也忽略了尋求答案的重要性。

《平行母親》的三個世代，分別表述了歷史、當下，還有未來，當串連起不同時代與世代時，也意味著我們正創造新的歷史。但是在此之前，回顧過去的歷史或許是最為重要的事情之一，歷史作為當代的母親，給予的不僅僅是時代的新生，更是修正的依據，那是人們能將重要的當下越過越好的條件。

如同現今社會，在多數人都遺忘了的同時，也有一群人正不斷回頭提醒這些深沉的、重要的近代。名為歷史的母親，是我們永遠無法觸碰的，儘管如此，過往留下的諸多線索，都必然成為當代進步與繁盛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