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詩級災難片《貓》(四):被「魔改」的火車貓
電影也好,舞台劇也好,《貓》(Cats)的中心主旨一直都是簡單得不得了的信念——它就「只是」關於貓。沒有別的深意。它可能涉及一些關於生命的哲理,但絕對沒有政治隱喻、社會寄託,或者關於種族,關於階級,其他種種的種種。即便我們可以從戲劇的進行中看出什麼深層解讀,對於創作團隊來講,那也只是我們自己參透的弦外之音而已。
不過,有一點無可否認的是《貓》所選用T. S. Eliot的詩篇,有的意境典雅,有的活潑幽默,此間展現的文采、堆疊累積的文化意象,並非1980年代以降大多數的流行音樂劇或歌舞片作品,所能匹敵。只是歌詞歸歌詞,在譜上音樂之後,詮釋這些歌曲的人——以導演為首的創作團隊、演員等等——是否誠懇傳遞這些文化意象?還是僅只是振動聲帶、發出聲音而已?
《貓》的電影版本,在改編上還是採取了相當忠於原著的態度。它強化了某些角色,增擴了某些空間,與此同時也將舞台原典某些被遮掩在劇場魔術和現場效果的瑕疵,赤裸裸地放大了。但另一方面來說,它集合的一流卡司,在不優秀、不好看的造型與美術設計、不好看的編舞和調度等等「包裝」之下,我們似乎也只剩下他們頌讀、吟唱或引吭高歌T. S. Eliot的詩句時,耳目可以暫得清明,也可以真正「聽」見《貓》劇的文字精萃。
沿著火車路線伸展的童趣
《貓》的「劇場貓」戲中戲段落,援用〈Growltiger’s Last Stand〉詩文,描寫泰晤士河上的勇猛強盜貓,字句裡點綴著河岸上下的大城小鎮,用這些地名交織出一代梟雄的活躍版圖。
「火車貓」一折的結構邏輯亦是如此,詩人採用不同鐵道路線,以地名、時間,交叉對寫,不但織出火車貓這個角色名滿各地的重要角色設定,也讓音樂劇或電影主述場面裡關於時間和空間的限制,得以更加開闊,更有甚者,地名、路線之外,時間幾點幾分的一再堆疊,強化了「火車就要開」的興奮感,這也是「火車貓」一折,在戲迷朋友群裡會如此受歡迎的重要原因之一。
在原詩裡,「火車貓」被描述成一個端莊大方,把牠對於細節務必要控制到一絲不茍的「強迫症」性格,於工作上發揮到極致,整個段落就一直讓觀眾在高度的期待中,層層往上翻飛,先是等待火車貓亮相,牠不來火車不能開,好容易本尊駕到,我們又跟著牠在車廂裡上下巡行。
開朗、明亮、精神抖擻,一直是「火車貓」帶給所有觀眾的感覺,牠是有條不紊、活潑可人的,就像你旅行世界各地,在最信賴的航空公司所遇到最親切的座艙長,或者在「home away from home」的異地旅館,體貼照料所有起居細節的領班。「服務業」的細心和笑容,還有「以客為尊」的自尊自重,是「火車貓」這場戲另外一個深得我心的微妙處理。
錯錯錯,都是錯
《貓》的電影版演到「火車貓」時,問題已經累積得太多,沒什麼多餘的力氣可以再讓我們繼續挑錯。然而火車貓一登場,映入眼簾的卻是一雙踢踏舞鞋,這完全讓人匪夷所思且忍不住啞然失笑。
貓這種動物,最著名的就是牠的腳掌厚墊,來去輕盈無聲;不知道究竟是電影的導演、編舞、設計師,還是哪一位天才,竟然想用劈啪作響的踢踏舞,來做為《貓》故事裡主要角色的主要舞蹈,這確實已經成為時下流行使用的「魔改」一詞,真是著了魔的「為改而改」,改到不倫不類,改得無理取鬧。
「火車貓」詩文裡所勾勒的,是非常英國式、非常中產式的生活情調。火車、臥舖、行李、守夜、品茶、威士忌……這應該是英國導演很能發揮的文化趣味才對,結果映在銀幕上的卻是錯錯錯,都是錯。
火車貓帶著一大群小貓沿著鐵軌跳踢踏舞?依照詩文描述,牠不是住在火車上嗎?又不是枕木技工,何勞座艙領班上到鐵軌去舞踊?再有,火車貓接著帶著一大群小貓闖進客艙臥舖裡,上下翻弄,這基本上都是完全違背火車貓人物設定的荒唐舉措。那一句「Do you like your morning tea weak or strong?」(您早餐用的茶要淡一點還是濃一點呢?)原本飽含文化底蘊的詼諧幽默,在此只是扮家家酒的遍地狼籍。
《貓》片註定要影史留名。不是因為它的粗糙不堪,而是因為它集合了如此優秀的團隊成員、影劇紅星,卻交出一張這樣的成績單。影片在華人地區公映之前,曾有朋友根據英美傳出的超劣口碑議論紛紛,討論它成為一部「cult」片經典的可能性。如今謎底揭曉,這樣的作品,真的就是收在抽屜裡,當成一場永遠不會忘記的惡夢,是最恰當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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