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何拍不出《屍速列車》?
我知道大家會討論,因為《屍速列車》這麼賣座,那麼台灣電影該何去何從?
這種萬年老梗問題總是會被檢討,然後可能開好幾場研討會,都還堆疊不出所以然的答案。
最後可能得到的答案就是:從教育開始。
如果真要從教育開始,那首先要從電影編劇開始看待。韓國人家有專門大學科系看待編劇,我們呢?很抱歉,只有學分制。更別說對岸擁有悠久電影歷史的北京電影學院。人家分系分科的細項夠多,沒從教育開始看,很多基礎都是半路出家,靠天分靠機緣。當環境差的時候,天分跟機緣就像是簽樂透。
再回到首段,《屍速列車》這麼賣座,那麼台灣電影該何去何從?答案是,根本不用談何去何從,只期望未來50年能稍微追上50%就已經很偷笑了。換句話說,應該是永遠追不到,那就不要以「我好想贏韓國」這種的幻想來鼓舞自己。
台灣影壇要論作者論的藝術風格,可能幾人有此能耐,這些殿堂大師屬於電影市場的菁英藝術,與通俗商業類型有所差異。如同你在美國也不會有人要認為把吉姆賈木許的電影用3000家通路上映一樣的道理。
雖然在電影圈資歷不算深,但看到的問題絕對不少。要談論國片何去何從這個議題真的很大,而且只要每次有人拍出一部大賣作品,媒體或是民眾就開始思考:「有沒有所謂的成功SOP?」
人們都渴望從中尋得天機,間接複製其商業模式到自己經營/從事的企業。比如說,《我的少女時代》教我的青春懷舊財、《樓下的房客》鑿開類型後的大挑戰,如何突破人生之類的。不光是投資方渴望能夠複製成功,媒體到整個社會都太習慣以「功利主義」思考,不只財經雜誌,暢談成功的標題美學皆席捲著整個社會。
整個台灣社會異常「渴望財富」,不管是複製電影類型,或是傳媒點擊率。卻忽略了電影本質的「獨特性」。只想賺錢,把獲利目標定得很明確,算過了哪些會賺錢或是有機會賺錢,再從中兜劇本找演員找導演。雖然要靠電影賺錢不是惡事,筆者卻看過更多投資方有著洋洋灑灑的行銷企劃案,或是「你不要告訴我故事,只要告訴我能不能賺錢」,難怪魏德聖導演也曾經好奇地問過:「難道你不想知道故事是什麼嗎?」
今天可不是拍了一部活屍電影,你今天也把資金追上、技術追上,就能生出跟韓國一樣高度的作品。你我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電影的成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三種條件缺一不可,這也是為何電影之所獨特的原因,而且市場不可預測性高,投資風險比海還深。
如果大家把《海角七號》當成一個國片反攻時間點,再過兩年就滿十年了,2008年到現在,我們的電影市場到底養出什麼觀眾?造就了什麼樣的電影?請大家仔細想想,這十年來真正可以端出來的類型電影,到底有誰?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我的少女時代》、《KANO》、《賽德克巴萊》、《紅衣小女孩》、《甜蜜殺機》。還有哪部片是真正值得討論一下的類型片呢?
回到前面討論到的台灣環境過於功利,只考慮「錢」。
長期以來都只在乎錢,以業務掛帥領軍的態度,數十年下來,有多少投資大佬或是政府績效眼裡只有錢,缺乏了更重要的,並導致我們落後韓國幾百個車身,完全看不到對方車位燈的關鍵:「美感」
台灣最根本的核心在於「美感」,沒錯,就是美感,這門過去五十年從來沒人好好教的東西。
美感就是一種長年積累的品味體驗,美感絕對不是一瞬間就能養成。仔細看看過去多少電影缺乏的,已經不是美感品味,而是基本美學水準都達不到,你要人家進戲院支持國片?無疑緣木求魚。想討論美感這件事情,可以參考華華咖啡廳之前的文章,〈你的性感殺不死人〉。
國內多少影人羨慕韓國有映演銀幕保護條款與保護映演天數,以及透過電影票課稅進而給予4-5000萬美金(近年數字可能更高),這筆錢可運用到電影推廣等教育技術補助,外加文化產業振興基金引導投資商業大片。前者課稅可作為藝術小眾經典電影的金雞母,後者則是靠文化產業振興基金要做超大餅,目前據悉籌資要拚超過15兆韓元。
但,台灣有沒有條件做這個呢?有沒有可能從電影票再額外課一筆稅?答案是很困難。因為就現階段拆帳策略來看,除非漲票價,否則片商與戲院都很難在現階段的成本中再添一筆稅務。
至於銀幕映演比例與天數問題,其實台灣有映演補助條例:
在同一直轄市、縣(市)之首輪商業映演,其映演期間不得中斷,且全國首輪商業映演場次合計應達二十場以上。且規定申請行銷補助之國片,全國票房應達新臺幣六十萬元以上。
換句話說,如果賣座低於六十萬,那你連申請都沒資格。至於映演國片,電影院線可得到國家補助,但一天其實也才幾萬元,如果遇到同檔有其他大賣的商業電影,戲院寧可不要補助,也會考慮換能賺錢的影片。
因為沒有法源強制性,不像韓國有需要按銀幕數量比例上映至少145-148天的國產電影。其實當年好萊塢壓迫韓國開放,但韓國電影人上街抗議,最後取得勝利,保護了這道電影文化財。但當時台灣則是受制美方壓力,全線開放。讓台灣人本來遇上了港片開放期,就發現港片好好看,再遇上好萊塢大舉入侵,才發現原來我們過去看了這麼多爛片。
二十多年前的政治時空背景,鑄成台灣觀眾從此「回不去」的果,市場沒人想看國片,創作者沒有片廠資源,加上院線從此被好萊塢牽制。也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全一次消失,創作者失去練功的舞台,電影產業連等待成熟的機會等也等不到。因為需要的條件早已不存在。
韓國花了幾個十年在修煉創作者、求學者、製片方、技術端、觀眾之間的三角平衡,這都不是一個簡單口號或是把錢丟下去就沒事的。過往跟政府學者開會討論這些事情,最後都以沈重的結論結尾。至於我們有沒有可能把好萊塢等外片的電影票價額外課一筆稅作為國片發展文化基金?這事情吵很久,最後倒霉的可能還是觀眾。腦筋清楚的讀者就會知道我在說甚麼。
更感傷的是,假設我們真的拿了三億跟同等技術團隊來做《屍》這種類型電影,我們有本事拍得出來嗎?
跟大家說,台灣還有一票假道學俱樂部道德審查成員,光是拍片期間的喪屍就足以讓小孩「被害怕」「被嚇壞」,然後一堆家長團體抗議,光是處理公關議題就忙死攝影製作團隊,像這類的壓力,也許還只是冰山一角,例如又像一旦碰觸到如真人真事的題材,又不免被貼上「消費他人」的標籤,並用此標籤粉碎攝製團隊對議題長期投入與關注的熱情。
所以,韓國拍得這麼好,能給我們什麼啟示嗎?沒有,只是加深我們對於現階段電影工業的感嘆,台灣要有創作人才,也得有夠成熟的技術團隊,否則很多技術都牽制在他人。
再者,缺乏夠有品味的投資方,更有可能左右了一部片的成敗。更可怕的是,很多國片低估了觀眾理解能力,造成交出一部又一部的廉價劣作,還沾沾自喜。
或是曲高和寡地認為自己是一部作者風格電影,結果只是無病呻吟。多少人又礙於同業情誼,不忍苛責。造成另一種變相惡性循環,只有少數擲地有聲的犀利評論能出聲,缺乏真心就片論片的剖析,也算是台灣目前電影生態另一大絆腳石。
《屍速列車》不一定能成為韓國影史中的經典,但光是把節奏敘事抓得如此精準,就非常值得參考。台灣電影真要進步,那得先從整體美學品味與素養著手;以及,不要怕拍煽情,就怕你拍成矯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