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寫韓國】韓國人的「看」：眼色下的生存之道（上）

看，보다, see, look。

韓國學者李御寧（이어령），曾經論述過韓國人的特徵為：

「（韓國人）比起邏輯的分析，更注重眼色，這正是我們（韓國人）的思考方式。」

這句話讓筆者印象深刻。而最有感觸的時候，乃是在韓國擔任從台灣到訪首爾大學的學者的翻譯，一場會議下來，大家談笑生風，沒有什麼大狀況發生，唯獨在會議結束前，韓國方面準備了將近十幾個小型禮物放在一個大袋子¹，準備要送給臺灣教授們，只見那時候臺灣教授收下時，韓方主辦人就悄悄對著我說：「你這個年輕人，還不趕快幫老師提東西，在韓國可不能讓老人家提東西的啊！」

看來韓方並不知道，臺灣上司與其讓下屬提東西，反而喜歡自己親自提禮物，在手上體會著禮物確實的「重量」。之後送走了來訪的臺灣教授，筆者在與韓方進行檢討會議時，韓方再次提到這件事情，還叮嚀我說：「以後，你若想要在韓國生存，就要有『눈치』（眼色），還要學會『아부』（阿諛），韓國人特愛這個！」

的確，在韓國語有著這樣的一個諺語：「只要會察言觀色的話，連吃素的佛寺內，你都可以吃到葷的蝦醬。」²而此「眼色」一詞，李御寧則是以英文「sense」來轉譯，非常傳神。

雖然，漢語中也有與這韓語詞相近意思，如「察言觀色」。但就韓語「眼色」這一詞所內涵的意思，不得不說，韓國人特別強調出「看」的面向。

從之前筆者的撰文文章，我們屢屢看到韓國當地流行歌曲，強調一種看、外顯的意向，哪怕是韓流知名女團體—AOA《短裙》一曲內，描繪到「我穿著短裙，走在路上時，所有的人都看著我，但是，為什麼只有你不明白（我是為誰打扮的呢？）」。到更早之前，被韓國當地封為韓國「搖滾樂教父」申重鉉（신중현），於1974年8月15日，發表禁曲《美人》，裡面的歌詞提到：「我看她一眼，我看她兩眼，我想要一直看著她，不管是誰，只要看了她一眼，眼光就無法脫離她。」都可看到，韓國人偏重「看」的意向。

除此之外，回到最原初，連韓國人以引為傲的「訓民正音」（훈민정음）的創始，也就是當代韓文的前身，其中有一個起源，乃是德國學者—P. Andres Eckardt提出來的主張，認為世宗大王是「看」著四格型的窗戶，而想到韓語的拼音結構與方法。換言之，韓語語言的創立也來自於「看」³。

「看」，寫成韓文字體乃為「보다」，不懂韓文的人看到這種「圈圈叉叉」的文字著實苦惱。但若就「符號」而言，「무」、「보」兩個字對看，後者符號的「ㅂ」以及「ㅗ」都可以看到「某物被突顯出來、被舉起之感受」。而只要稍微學過韓文的，都知道中文「看」，是對應韓文字體的「보다」，而「보」的母音為「陽性母音」⁴，相較於「陰性母音」，給人的感覺更急、更大、更亮、更銳利之感。

「보다」威力無窮。幾乎可以說，在韓國人日常生活中處處可見。如韓國人要表達「我想你」，用得就是「我想見你」（보고 싶다.）一詞；或者說「一見鍾情」，用得就是「첫눈에 반했다.」特別是，在後語內，韓國人用得是具體的名詞，一個活生生的「眼睛」（눈, eye）來論述這樣的感情，而非是精神性的「看」（보다, see）這一詞。因此，「첫눈에 반했다.」正確且「素樸」的翻譯，乃是「一目鍾情」，或者是「一眼鍾情」，才能更能貼近韓語內強調人體器官——眼睛的看。

繼之，韓國人分手時常說的理由，就是「看不到對方，心就遠離」（눈에서 멀어지면 마음도 멀어진다, 안 보면 멀어진다,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也是一種強調「看」的意向。而當韓國人形容他人有「識人之明」、「懂品味」時，也用到「보는 눈이 있다.」。甚至，在韓國四字成語中，也有把「見」跟「心」相連結上來的情況，如「見物生心」（견물생심, 어떤 물건을 실제로 보면 가지고 싶은 욕심이 생김，「在親眼實際上看到某物，突然內心產生想要佔有它的欲望」）。以及有著漢字「眼目--」兩字所組成的「代表某人有判斷、分辨出什麼是有價值的東西的眼光」的—「안목」（an appreciative eye, 사물의 좋고 나쁨 또는 진위나 가치를 분별하는 능력）一詞等等。而這樣上述這些韓國語詞，都能代表「보다」（看、見）跟「人心」連結起來的意涵。

同樣的，在韓國諺語內，若要表達「不可能的事情」、「看得到吃不到」意思時，用了一個非常強的視覺意向，即是：「그림의 떡」（「畫中的糕餅」）⁵，如同中文翻譯一般，把韓國人最愛吃的「糕」畫在畫中，讓觀者只能「看」，無法吃到，使視覺意向流竄在韓國人意識中，讓觀者透過「視覺」可以感受到，畫中糕餅在嘴中的「味覺」、糕餅在手上軟軟「觸覺」，甚至糕餅所隱約發出的蜜香的「嗅覺」，而這都透過「看」這幅畫內的餅而形成，但人們卻是吃不到這塊「糕」餅，來形容這是一樁「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