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賞下的萬頃波濤：琉球、台灣與馬祖，彼岸花在群島盛開
台灣籍日文作家李琴峰日前以《彼岸花が咲く島》（彼岸花盛開之島）一書，奪下日文純文學新作家的最高榮譽「芥川賞」。這是繼中國作家楊逸後，第二位非以日語為第一語言的作家獲得此獎項，也是台灣第一人。
文學語言有別於日常語言，除了精確外，更講求貼近感性的細膩，喁喁自語時第一道湧出的「內面聲音」。不過在其得獎理由與日本的文學評論中皆提及，李琴峰非以日語為母語的寫作，反而創造了一種異於母語人士的言語感，可能因而拓展日語的疆界，如「她把中文、日文、台語，還有某些琉球語混合在一起，做出一個新的語言」1。也許正是遊走於語言的精確與模稜、熟悉與陌異之間，成功在刀鋒上獨舞，讓她榮膺此殊榮。
彼岸花盛開在什麼島？
在目前可入手的電子試讀版中，就有一幅橫跨兩面，耐人尋味的地圖。赴日留學的馬祖學妹表示：「熟悉得讓人雞皮疙瘩。」這座島正是小說的主要舞台，島的東西端各有一座燈塔，由東向西可見風力發電扇群、幾座聚落，一整片彼岸花和——天后宮。
我請她冷靜，澎湖也有燈塔，澎湖和金門都有天后宮，甚至澎湖縣治「馬公」之名就來自「媽宮」，即天后宮，我們不宜腦補太快。不過馬公僅一地，馬祖是整串島都獻給了媽祖。馬祖原名「媽祖」，源於相傳林默娘投海逝世後，屍身漂流至今南竿島2西面的馬祖港，鄉親乃將屍身厚葬於今馬祖境天后宮。但媽祖信仰在沿海地帶無不香火鼎盛，這也不能說明什麼。
可是，將彼岸花（又稱紅花石蒜、曼珠沙華）指定為縣花的，只有馬祖。
每到秋季，彼岸花在馬祖列島遍地綻放，東引3更有少見的紅藍石蒜、金花石蒜等品種，纖細美麗。彼岸花具毒性，豔紅如火，花葉不相見，會忽地現蹤山巔海崖，形貌鬼魅，所以也有幽靈花、鬼蒜花的稱呼。
在日本的傳說中，彼岸花是接引黃泉之路的花朵。日本人多種在農田或墳墓周邊，據說因其毒性，能使蟲鼠等動物避忌。雖然含有水溶性的有毒成分石蒜鹼，但民間也有彼岸花和蓖麻搗碎後一起外敷的用法，小說中的島民游娜便稱彼岸花粉末有消除疼痛的麻醉效果，將其覆蓋於落難少女的傷口。
彼岸花原產於中國，史前就已傳入日本，今見於日本全境，北起北海道，南到西南諸島——包括琉球（今沖繩）。
從琉球到福州的萬頃波濤
小說中藉由角色對白明確提及的是「ニライカナイ」，這是琉球諸島傳說中的神居之地，不過作者本人並未指明作為舞台的島為何，報導也稱為「架空島嶼」，因此我們的結論亦指向：這座島揉合了台灣群島與琉球諸島的各種特色。
歷史上的琉球諸島和台灣，並不如今天一樣國界森嚴。在民族國家崛起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今天以護照具現主權的所謂國境。同在西太平洋的這串島嶼——琉球諸島和台灣——是被合稱為「琉球」的。至今中國古籍的「流求國」究竟指琉球或者台灣，尚無定論；不過明代開始，即以「大琉球」稱琉球群島、「小琉球」稱台灣以作區分。
為何地理面積明顯較小的琉球群島被稱為「大」，有一說是琉球群島較早建立「文明」、人口繁盛，有獨立政權，並臣服於中國，行使東亞傳統的朝貢貿易，會定期派遣使者渡海到中國，上京朝覲。然而當時的台灣未必就「小」，至少曾和分據台灣南北的荷蘭人、西班牙人，甚至和後繼的鄭成功政權皆分庭抗禮的「大肚王國」，就是一個頑強，且道道地地的福爾摩沙「本土政權」，很可能只是沒有納入以中國為首的朝貢體系，而被「看小」了。
因此，我們可以在這萬頃波濤裡，看見一條島鏈關係。琉球王國要到北京朝貢時，便是從那霸出航，到福州上岸，轉陸路與河道北上到京。「封舟出洋順風針路圖」還能夠一窺這條航線，航線沿途經過的許多島嶼，至今仍耳熟能詳：東沙島、彭湖、雞籠山、花岷嶼、彰佳山、釣魚台、黃尾嶼、赤尾嶼、姑米山、馬齒山……
除了官方的朝貢使節，民間也通商互市，橫跨海洋的福州與琉球兩地關係之緊密可想而知。那霸市至今仍有一座福州園，而福州也有一個琉球館，原名柔遠驛。
這條航線無論往程或返程，皆在閩江口上下岸，因為閩江直通福州。「針路圖」上，出海的第一站「東沙島」，也不是今天位於南海的東沙群島，而是在南竿正東方，僅0.0458平方公里的蕞爾無人島，現稱南引，隸屬今天的東引鄉。
而將彼岸花指定為珍稀保育植物、嚴禁攜帶出境的馬祖列島在哪呢？就在福州外海，閩江口外，是古往今來海商海盜出入福州前落腳的必經之地。
- 引自中央社〈李琴峰獲芥川獎 自豪作品為日本文學帶來創新【專訪】〉。
- 馬祖列島人數最多的「本島」，連江縣治所在。
- 馬祖列島最北端的島，有「國之北疆」之稱。島上沒有機場，只有偶爾啟用的直升機場。可以從南竿乘島際交通船前往，或由基隆搭船直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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