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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服貿到金曲獎:「恐中」從來不是重點

大陸歌手李健。圖/美妙音樂提供
大陸歌手李健。圖/美妙音樂提供

金曲獎入圍名單一公佈,照例引起爭議。不同的是,本屆的爭議,由媒體報導看來,似乎成了「中國 v.s. 台灣」的戰爭。

說法是,以五項入圍的李榮浩為首,中國音樂人在本屆金曲獎,不管入圍件數或代表性,都佔了重要的比例;相關報導的內容,不管激烈地說成台灣音樂勢力的衰落,或是柔性一點的「台灣靠縱貫線撐住半壁江山」(李宗盛老師的「山丘」一曲和張震嶽的多項入圍),整體框架都帶有「戰爭 / 輸贏」的意味。

然後我們看到了一些唱片界前輩,或許因為這些報導,誤以為這是普遍看法,便開始指責台灣的年輕音樂人沒有競爭力,只會恐中。(喔喔似曾相識,同一隻黑貓走過去兩次,母體是否又重設了?)(註 1)

網路本有「你來我往 / 無限放大」的特質。一篇兩篇引發五篇六篇;幾天下來,本屆金曲獎爭議,似乎就因此模糊但無疑地認定為「中國 v.s. 台灣」了。

然而,音樂人自己的討論,完全不是這回事。

...

鍵人(本來寫筆者,但遭主編指正「你是用鍵盤打字的人,筆者什麼筆者」)曾經擔任金曲奬和金音獎評審,對於評分方式及過程有一定了解。也因為那樣的經歷,聽過兩年台灣所有主流和獨立音樂出版品,認識了許多主流唱片架構外的相關從業人員;對這次的爭議,大家的看法其實大同小異,而跟坊間的報導,有著一定的出入。

首先,台灣自己也有入圍五項的 Tizzy Bac 樂團,受評審重視的程度,並不亞於中國的李榮浩。奇怪的是,媒體並非完全沒有報導,只是不知是否因為話題本身沒有火藥味,在這次的爭議中一直被忽略掉。少了這個部分台灣音樂人入圍,看起來難免就會覺得本土音樂趨於劣勢。

其次,幾乎所有鍵人身邊音樂人的質疑,都跟「中國」沒有關係。

以李榮浩為例,重點質疑在於是否抄襲了 John Mayer。而就鍵人自己的朋友圈討論看來,有一半覺得李榮浩的音樂很不錯、但有抄襲之嫌;另一半覺得音樂不錯,而要說抄襲倒是不至於。

(更別提有好些朋友,在李尚未入圍之前,就已經在臉書上大力推崇他的音樂了。)

跟李榮浩到底是「內地人」還是「南投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另一位中國歌手李健,一張專輯入圍三首最佳編曲,質疑的朋友大多認為:

(1) 搶戲到已經干擾主唱的編曲,連稱職與否都很難說了;最多算是最佳演奏曲,如何能說是好編曲?


(2) 即使是好編曲,音樂風格這麼多元,讓同一張專輯入圍三首最佳編曲,到底是表示 2013 華語專輯,其他風格都沒有夠好的編曲作品,還是本屆評審的審美觀,只認同傳統大編制管弦樂的類別?

同樣,跟李健到底是「內地人」還是「南投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事實上,台灣的幾項向來就不吝於頒發給非本土人士,從港星年代到蔡健雅奪得三屆歌后,以及去年李婭莎以上海姑娘身份得到「最佳台語女演唱人奬」,都不難證明。)

更別提,關於其他的獎項,其實存在著更多媒體沒有報導的爭議。

只是一來不是本篇重點;二來在這個斷章取義的年代,說出來也是瞎子摸象,非但無法得到客觀討論,反而可能潑了實至名歸的入圍者冷水。弊大於利,不如不提。

總之重點是:

以鍵人一個業界音樂人看到和參與的討論,本屆金曲獎引發的爭議,一般認為的「中國 v.s. 台灣」,並非重點。

...

回顧沒多久之前的「反黑箱服貿」,不也是如此?

支持學運、反對黑箱服貿的民眾,被另一方視為「逢中必反」;有時想想,真是不知從何說起。

當然不能不承認,有一定比例的朋友,的確是提到「中國」二字就會翻臉。然而 330 數十萬走上街頭的人民,不管反不反中,一致反對的其實是「台灣人自己的政府」,一致憤怒的是「我們日日奉公守法,政府卻事事逾矩失職」。

以核四為例,難道是因為核四廠是中國來建造的,所以才遭到反對嗎?以「菲律賓的兵殺了台灣人的人」為例,難道是因為逢菲必反才憤怒,而不是因為我們自己的政府反過來袒護犯錯的對方嗎?

以更早的美國瘦肉精牛肉為例,人民氣美國把會害死人的肉品硬要賣給我們,但更氣我們政府非但一點辦法也沒有,還反過來想要哄騙自己的人民接受。而這些,也絕非「逢美必反」。

當政府的失職,可以輕易被一句「你們不要逢中必反」帶過,真正的問題就無法被討論與解決了。正如本屆金曲獎入圍名單爭議,如果只是認定為「中國 v.s. 台灣」,那麼這份名單帶給台灣年輕音樂人的無所適從,也將被「你們不要怕中國音樂人,要怕自己沒有競爭力」的錯誤結論所蓋棺活埋,失去了一個勞資雙方的對話機會。

更可惜的是,台灣音樂圈近年來的「商業與獨立之一邊一國」極端狀況,也恐將持續下去,東風和諸葛亮繼續隔岸遙遙相望。

...

[ 註 1 ] 電影「駭客任務」裡的經典片段。主角一行人欲從虛擬大樓撤退回現實世界時,看見同一隻黑貓走過去兩次,驚覺控制世界的大電腦「母體」正在重設虛擬大樓,準備將眾人困在其中圍捕。當時主角喃喃自語了一句:「似曾相識」,從此成為宅男好用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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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交稿之後,收到主編回信:

「鍵人,請問你身邊的音樂人關門討論,可以順便整理分享一下嗎?身為路人甲我真的好想瞭解啊~~~敲碗敲碗~~~」

於是。

【 高原地形,如何要求長出熱帶花草?】

鍵人本身是個詞曲作者,說話不習慣直白,在此用一個比喻當作標題。

本次金曲獎入圍爭議,身邊看到的討論,簡單地說是:(1) 入圍多個獎項的中國音樂人(但跟中國無關切記切記),反映出的評審審美觀,以及 (2) 比過去幾屆都更遺珠的遺珠們,這兩點,是否正顯示了台灣唱片產業勞資雙無法得到共識的窘境?

以前文所述的「李健專輯入圍三首最佳編曲」爭議,引發的疑問是:是否現在的評審,只認同大編制管弦樂的古典派編曲?更重要的是,就算如此,為何台灣現在幾乎已經看不到這樣的編曲?

第一是風格問題

李健的音樂搭配那樣的管弦樂編制,不只是適合,應該說是必須,因為詞曲演唱都是走那樣的傳統文學唯美路線。如果台灣也有人製作一樣的專輯,就應該被放在同一標準看待討論。

然而,台灣數十年來身為華語唱片重鎮,在許多音樂的層面,都已經走出純粹的傳統路線了。以今年台語天后江蕙的「遠走高飛」一曲為例,雖然照樣請來了絃樂團演奏,但曲風本身混合了美國鄉村音樂元素,因此「選擇」了不讓絃樂部分搶了鄉村的戲。

音樂來自生活。台灣文化近年來,已經走出「大中華」的品味,發展出自己獨特的多元面貌了。也因此,要現在的台灣年輕音樂人去創作像李健這樣的音樂,難免有點硬要「在高原種出熱帶花朵」的勉強。

第二,成本問題。但這個字眼非常危險,一說出來好像台灣的唱片是低成本廉價品;鍵人鄭重聲明,絕非如此。

有的音樂要花很多錢,有的則不用。現在全世界唱片,以「專輯收入」來看,幾乎都是出一張賠一張(國外因為人多賣多,但也因為人多宣傳費高到嚇人),只能靠藝人代言或商業演出換得收入。

台灣的人口和對音樂的消費意願,讓我們在這方面成了弱勢。也因此,音樂人在很難得到唱片公司大筆資金投資的狀況下,當然會往「不需要砸錢就能做到『好品質』的音樂」走。

塞翁失馬。近年的台灣音樂,反而因為這樣,綻放了很多前期沒有的奇異花朵。鍵人腦袋閃過的眾多印象,信手捻來就有「槍擊潑辣」的音響製造,或是曾得到金音奬最佳樂手的「激膚樂團」bass 手以效果器的搭配,一把 bass 撐起完全沒有吉他手的樂團,或是「女孩與機器人」裡的鍵盤手,對於合成器的精準掌握和音色雕塑……精彩地難以列舉到,舉了這三個例子,會感覺好對不起其他三百個沒有提到的,有想要跪地謝罪的衝動。

然而,這也帶出了下一個問題:為什麼這三個例子,除了「女孩與機器人」因為亞神唱片發行時有買電視時段播 MV,一般消費者可能比較知道,其他的本土音樂人,總是只能在大家努力經營的小花園裡綻放,無法走進大眾的生活呢?

我們看到的,是唱片公司和音樂人之間的認知斷層。

如前所述,音樂是藝術,但唱片是商業。以目前台灣出一張賠一張的「市場」,唱片公司要獲利,只能靠藝人代言和商業演出。也因此,沒有「代言能力」的藝人,或是「無法創造足夠票房」的音樂,很難被列入唱片公司有限的發片考慮名單。

但這並不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上,我們的前輩已經做過很好的範例。

回顧當年,滾石唱片的天后們,張張都是銷售保證。然而滾石並不因此自滿,推出了「陳昇 / 擁擠的樂園」這張獨特的音樂專輯,而且是長期地支持推動這位創作人。後來滾石更從主體系裡,發展出魔岩等精彩支線,豐富了當時台灣唱片的多元樣貌。雖然不是所有的實驗創新都被大眾所接受,但正如電影「穿著 Prada 的惡魔」裡主編所說的,有專業領域裡眾人的拼死琢磨,才有大眾成衣市場裡的一點更精彩;如果沒有當時前輩們對唱片品味往各個極端的拉扯,市場就不會是現在的寬度和深度。

如果大家只是重製安全經驗,在變動的時間裡,很快就會變成明日黃花。

台灣人的生活已經改變。硬要此刻的高原氣候,生長出舊日熱帶的花朵,最後難免緣木求無魚,反而晾了一地的精彩。

說到這裡,當然也得還唱片公司一些正義。這兩年來,還是可以看到唱片公司的創新意圖;不管是華研替 Hebe 打造的新人文路線,還是孫燕姿捨棄一般的「商業安全芭樂曲」,選用獨立音樂人 Hush 的作品當作主打歌,都是唱片主事者想要前進的實質展現。而今年金曲遺珠裡,不管是福茂唱片發行的法蘭黛樂團,或是老鷹唱片的全創作新人詹宇琦,也都可以視為主流唱片公司在商業獲利之外,替原創音樂保留的一點理想空間。(當然,如上所述,可以舉的例子太多,顧此失彼,點到為止。)

台灣的「上過電視才覺得是藝人」這個觀念,近年很難改變,因此唱片公司和音樂人的結合,短期內依然是「台灣音樂向前行」的必須要素。也因此,我們才會深深期盼歷屆金曲獎的入圍名單,能夠確實反映出這樣的路線指示。

...

最後的題外話:

這件事並不容易。我輩音樂人可能得有「成功不必在我」的決心,體認這件事在我們的「音樂職業有生之年」,是看不到結果的。我們能做的,也該做的,就是盡力綻放我們這一代的精彩,然後對下一輩的音樂人說:

「剩下的,就是你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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