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寫韓國】他人即地獄:韓國人的自殺(他殺) | 陳慶德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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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寫韓國】他人即地獄:韓國人的自殺(他殺)

圖/路透社
圖/路透社

L'enfer, c'est les autres. 他人即地獄。——沙特(Jean-Paul Sartre)

又是一個人的死亡了!確定地說,在韓國社會內,死了一個韓國人。

南韓爆發出MERS疫情,確診病例也達全球第二高,韓國釜山市更於6日爆出第一起MERS病例,市政府因此緊急成立應變本部,一名健康體育局組長也分配到該單位。然而,就在疫情逐漸擴大的時候,這名55歲正值壯年的防疫官員卻於10日被發現於山區上吊自殺,而在他的車上發現留有寫著「對不起」的紙條。

很難說這不是偶然的。一提到韓國人的印象,台灣人刻板印象便是「自殺率最高的國家」。的確,韓國作為全世界自殺率位居全球第二高(僅次於立陶宛,2014年資料)的國度,在許多報章雜誌上,也時常看見韓國當地有名歌手、節目製作人,甚至是知名人士,紛紛都傳出自殺消息。

如果我們把韓國人多樣化的自殺的樣態註1,先集中在本文內防疫MERS的這位官員,那麼大家聯想到的會是誰呢?我想作為自殺的韓國官員代表,那就是最高層級的長官——韓國前總統盧武鉉(노무현)。當年盧武鉉因卸任之後被指認收賄,在韓國社會吵得沸沸揚揚,最後的結局,盧武鉉他並非是進入法院為了他自己的清白辯護,而是選擇留下遺書,於2009年5月23日選擇跳崖自殺註2,為什麼呢?

因為,韓國社會的「公審」已經讓他在韓國的社會中寸步難行。

在韓國語內有一詞,常常被一些文化觀察者(諸如金文學、金兩基等人)拿來使用來說明韓國人的特性,那就是「우리」(我們)。

而「我們」的用法對於韓國人來說再自然不過了,諸如,在韓國人提到自己的國家,不說「南韓」,而是說「我們的國家」,在提到自己的父母親、親戚、老師,也會說:「我們的爸爸」、「我們的老師」註3。換句話說,在韓語內「我們」語言架構與思考下,這些逝世者,生前聽到的指責恐怕是:「你作為我們國家的我們的總統,既然敢貪污我們國民的錢」,即使是謠言,也讓這位總統有口難辯吧?同樣的,MERS的官員也是一般,「你作為我們國家的我們疫情防護官,竟然讓MERS來到我們釜山爆發,我們釜山居民該怎麼生活?」,這位官員怎麼解決問題?

對於台灣人,自殺不能解決問題,大不了辭官以示負責註4(?),但是,透過「語言」側面來試圖探討關於韓國人自殺的這些文化觀察者,我必須要說,韓國人自殺的問題,絕對比他們想像的嚴重,以及複雜。

因為,「我們」一詞,已經帶出了「他者」的面向,沒有他、沒有在一個共同社會內的其他人,如何成就「我們」呢?因此,對於韓國人而言,不僅僅是語言思維造就自殺的盛行,必須要放大到韓國人的社會結構,社會的公審、他人的目光才是最大的主因。

在韓國人發達的「被害意識」下,誰都不想被人家瞧不起,在這樣的社會內,只有努力往上爬,才能逃避被害意識的陰影,而在之後的文章,我們也會陸陸續續揭露,作為貧富差距比起台灣大的韓國,這樣的路線絕對是錯誤的。

只要在這樣被害意識發達的社會內,一犯錯。他人的目光就來了。

韓國人的自信心建立在他人的目光上,同樣的,韓國人的死,也是建立在他人的目光上的。

筆者曾在之前〈暈醉在水果燒酒的韓國人〉專欄一文中,言及道:

「酒對於韓國人而言,不僅僅是喝酒,還是練習死亡的儀式,一個韓國人日常生活內,練習死亡的儀式。」

在這裡,當我們把韓國人愛喝酒的文化現象,跟韓國社會結構、自殺做上連結的話,也就是:

「韓國人愛喝酒是與『失敗』相通的東西,韓國人在平日就已經在練習『承受失敗』的儀式——喝酒,甚至邁向最極端的『死亡』練習。」

輕微失敗者,是當韓國人一個人喝悶酒解悶時註5

而嚴重失敗者,則是來到死亡、自殺的門口,以一種完全寂靜的姿態出現之。

韓國人的死是完全寂靜、沒有聲響的。

這完全不同於日本人的自殺,因為日本人平日,安分守己的生活,幾點上班、幾點下班、人與人的位階、物品的設計等,在日本人手中,都被完整的規劃出來,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一個點,不輕易與他人起衝突,可以說是安安靜靜、不強出頭的生活著,但是當日本人決定要自殺時,選擇的就是「聒噪的死亡」,也就是要引起他人注目的自殺,而選擇場所的往往是在捷運站,跳軌自殺的人數為多,且選擇的月台,一定是尋找交通量、乘客最多的地鐵站,如赤羽地區。

換句話說,日本人自殺,必求讓自己的死成為公眾事件,哪怕是對社會的反諷、指控也好,廣義而言,日本人的自殺,尤其是跳軌自殺,是充滿著極度諷刺感的。之所以諷刺的意味在於,在平日、生前,一直不喜歡給他人添麻煩的日本人,若當他們要麻煩他人的時候、引起他人的注意時,就是要給別人帶來巨大的「迷惑」(めいわく),而這巨大的「迷惑」就發生在日本人自殺、跳軌時,那一跳、那一死,務必讓自己的死成為公眾事件,讓當時刻、當天的交通大亂,產生動亂註6

但是韓國人喝了酒,不論是在家上吊自殺、燒炭自殺,或者是來到漢江橋上,縱身一跳的死法,或者是來到深山自盡、跳崖,完完全全都與韓國人日常生活中,吵吵鬧鬧,急性子、情緒化的生活完全不同,韓國人在選擇結束自己生命時,竟是如此安安靜靜的。

韓國人的自殺,是以一種安靜的樣態出現之。

換句話說,韓國人生前大聲喧嘩的活著、奪人眼目光彩地活著註7,死時卻是以悶不吭聲、安靜的樣貌而去。悄悄地、安安靜靜地。但看似這樣完全逃避他人目光的自殺方式,其實在韓國人死亡前刻,都還在意識著要躲避他人的目光,自己找一個地方安靜死去。

不得不說,不論是盧武鉉、或者前幾日發生的釜山自殺的防疫官員,他們走向自殺(他殺)之路,並非是偶然,只因為韓國社會內他人的目光,注視著他們的錯誤,社會公審已經讓他們喘不過氣來了。

韓國人的高自殺率尖銳的反諷著該國族所專屬的「間差社會」,間差社會又是如何將韓國的民族性深刻進他們的血液中?之後我會陸續撰文討論此文化現象。

 

註1:

如上方提到韓國演藝人員、歌手頻傳的自殺現象,還有待後面我們繼續探討韓國演藝圈的「潛規則」。

註2:

在盧武鉉五年總統任內,其兄盧建平兩次捲入賄賂案,而於2003年9月,盧建平收賄3000萬韓元協助「大宇建設」社長南相國連任,被當地法院判刑一年、緩刑兩年,而大宇建設的社長南相國於2004年3月在首爾投漢江自殺,這又是為社會公審的一案例;之後,2006年,盧建平在參與韓國全國農協中央會收購世宗證券公司的過程中,被調查出收受29億韓元,而2009年5月14日,盧建平被判刑四年,罰款5.7億韓元;2009年,盧武鉉和夫人權良淑、兒子盧建昊則紛紛被爆出捲入收賄醜聞案。

註3:

有關於韓國語脈的分析,請參閱筆者:《韓語超短句——從「네」(是)開始》、《韓半語——從「콜」(好啊)開始》等其他書籍。

註4:

相較於日、韓雙方,在台灣當地,的確尚未形成一道「自殺論」的論述。

註5:

在韓國的酒席文化(술자리),喝酒是不能自己倒的,韓國人認為自己倒酒會讓坐在對面的倒楣三年之外,而且不讓對方幫自己倒酒,同時在韓國社會中也有表達對對方感到不滿之意,即:「你不用幫我倒,我自己來就好!就當我自己一個人在喝酒就好」。所以,在韓國社會中,特別是在韓國夜生活,都可以看到三五好友結伴相約,一起到酒吧喝酒聊天,互相倒酒。而若是韓國人一個人在家喝悶酒時,無疑是最寂寞、最失落的時候,沒有的朋友的時候。

註6:

當然,在筆者的文化詮釋內,日本地區發達的,是專屬於日本人「點」的意識,而這也待之後,在四國(日、中、臺、韓)時,提到類似文化現象分析時,再進行論述之。

註7:

諸如整型、外在打扮,以及衣服設計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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