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屆奧斯卡總評（上）：鼓勵造就時勢的「英雄」，資深影人終獲肯定

「我們需要英雄，但你也可以成為自己的英雄。」這是女神卡卡在本屆奧斯卡頒獎典禮，演唱《捍衛戰士：獨行俠》（Top Gun: Maverick）主題曲 "Hold My Hand" 時的引言。不約而同，包含《媽的多重宇宙》新科影后楊紫瓊、二度獲獎的《黑豹》服裝設計露絲．卡特（Ruth Carter），也都於感言提及「英雄」一詞，或許最足以形容今年奧斯卡得獎名單與典禮瀰漫的氛圍：小眾片商與新銳創作者熬上主流，亞裔與老牌明星迎來第二春，拯救票房、高唱反戰作品獲肯定，獎勵各路造就時勢的「英雄」。

當奧斯卡販賣美國夢，維持近年政治正確的給獎邏輯之下，獲得多獎的《媽的多重宇宙》（Everything Everywhere All at Once）、《西線無戰事》（All Quiet on the Western Front）除突破語言藩籬之外，仍是雅俗共賞、賺人熱淚，兼具藝術與娛樂性的作品，與近年給獎風向並無太大差異，更為前衛的《伊尼舍林的女妖》（The Banshees of Inisherin）、《TÁR塔爾》、《瘋狂富作用》（Triangle of Sadness）等皆淪為陪榜。

同時，頒獎典禮也力圖挽回近年收視頹勢，扳回去年威爾．史密斯掌摑事件的崩毀印象，由資歷豐富的吉米．基墨（Jimmy Kimmel）回鍋主持，力邀蕾哈娜、女神卡卡演出，將得獎抖音神曲 "Naatu Naatu" 搬上舞台，但嚴格限制得獎者發言時間仍是缺陷，收視雖提升12%，但距離曾連年破三千萬人次的黃金時期仍有大段距離。金字招牌略顯掉漆的現在，拯救奧斯卡的英雄何在？

A24、Netflix突圍傳統片廠，業內「新鮮人」成大贏家

自去年奬季延燒至今的《媽的多重宇宙》，描繪移民美國的華裔母親遇上「多重宇宙」的奇異冒險，成功揉和動作、武打、喜劇與科幻類型，以2,500萬美元預算締造破億票房，如今再闖入奧斯卡，成功奪下影片、導演、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原創劇本、剪輯七項大獎；無獨有偶，來自同片商A24的《我的鯨魚老爸》，獲得男主角與妝髮二獎，讓A24成為本屆獲獎最多的片商，更以這兩片成為另類的「五項大獎」（Big Five）¹得主。

A24 在好萊塢屬獨立片商，實際上甫成立剛滿十年，以其獨到選片眼光，投資、製作並發行原創獨立電影，培育許多新銳創作者，也吸引知名演員爭相合作；更常以出色社群行銷宣傳電影，成功策略建立品牌形象，包含：隨電影更換風格的特色LOGO、推出新奇電影周邊、曾推出刊物或Podcast，已成為許多新時代影迷的觀影指標。

2016年，A24以《不存在的房間》（Room）、《人造意識》（Ex Machina）、《艾美懷絲》（Amy）三片獲奧斯卡肯定，將布拉．麗森（Brie Larson）推上影后寶座，隔年再以《月光下的藍色男孩》（Moonlight）獲得最佳影片等三獎，以獨立廠牌之姿震驚業界；近年推出的《淑女鳥》（Ladybird）、《仲夏魘》（Midsommar）、《原鑽》（Uncut Gems）、《夢想之地》（Minari）也無不獲好評。今年早在奧斯卡入圍名單上，A24作品便已獲得18項提名，僅次於有百年資歷的迪士尼，最終更將抱回九獎成為大贏家，打破近年多半由傳統主流片廠橫掃獎項的慣性。

相較好萊塢傳統片廠近年嚴重濫用IP操作，A24可謂堅守原創題材的「清流」。口碑也令其作品製作規模年年漸大，如今擴張至一年約能推出二十部作品，且兼併院線發行的大銀幕體驗、部分則與串流平台合作的兩路線。有媒體拿90年代興起的米拉麥克斯與A24相比，前者因監製哈維．溫斯坦操盤奬季公關手段聞名，經常因故介入製作而惡名昭彰，A24則是以尊重創作者聞名，幾乎已成為獨立製片的避風港，與其合作的《綠騎士》（The Green Knight ）導演大衛羅利曾說：

A24的偉大之處在於，他們永遠樂於迎接挑戰。
他們毫不畏懼地把你電影中最困難、最難賣的部分，轉變成自己的最大賣點。

另一表現亮眼的是串流Netflix，他們同A24自2013年才開始製作原創內容，同屬好萊塢的「新鮮人」。既去年撒幣公關宣傳，卻僅以《犬山記》（The Power of the Dog）作收一奬，今年德語片《西線無戰事》則拿下最佳國際影片、攝影、藝術指導與原創配樂四獎，再加上動畫長片《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Guillermo del Toro's Pinocchio）、紀錄短片《小象守護者》（The Elephant Whisperers）共獲六獎，成為片商中的第二大贏家。

而風水輪流轉的Apple TV+，去年《樂動心旋律》（CODA）奪三獎創下影史紀錄，成為首間獲得最佳影片奬的串流平台，今年則僅以動畫短片《男孩、鼴鼠、狐狸與馬》（The Boy, the Mole, the Fox and the Horse）獲一奬。

亞裔大獲全勝，高齡影人重啟第二生涯

最為台灣或華人關注的，莫過於本屆奧斯卡締造的多項亞裔得獎紀錄，尤以《媽的多重宇宙》達成多項成就，包含：楊紫瓊擊敗獎季與之廝殺的《TÁR塔爾》凱特．布蘭琪，成為首位亞裔影后²。典禮邀來首位黑人影后荷莉．貝瑞、協同去年得主潔西卡．雀絲坦授獎給她，三膚色影后齊聚場面無疑將成為歷史畫面。楊紫瓊也繼荷莉．貝瑞，相隔21年後成為第二位有色人種奧斯卡影后。

飾演《媽的多重宇宙》「威門」一角的關繼威，憑藉演技好評、親和人氣一路斬將，獲得最佳男配角肯定，成為《殺戮戰場》吳漢潤後的第二位亞裔得主；該片導演之一的關家永，不僅獲得導演、原創劇本獎，更與同為台裔移民後代的王慶，以監製身份奪下最佳影片獎，打破李安《斷背山》、《少年Pi的奇幻漂流》無法叩關的魔咒，與《游牧人生》趙婷並列為獲獎的華裔影人。王慶也於會後訪談提及：「這部電影基本上就是一首獻給我們台灣父母的情歌。」

獲奬的亞裔影人還包含：為《我的鯨魚老爸》布蘭登費雪上妝的Judy Chin，獲得最佳妝髮設計；印度影人表現也尤其亮眼，去年好評不斷的寶萊塢電影《雙雄起義》（RRR），也以主題曲 "Naatu Naatu" 讓M. M. Keeravani、Chandrabose兩位創作者奪下原創歌曲獎，另外《小象守護者》則拍攝南印夫婦照料孤兒小象的動人過程，也令知名監製Guneet Monga、導演Kartiki Gonsalves獲獎，也是該項目首度由印度裔影人奪下。

此外，得獎四位演員不僅皆超過五十歲，距前次記錄已相隔41年的1982年，無疑是對高齡影人的鼓勵。同時，他們也不約而同過往皆以類型片聞名，男主布蘭登．費雪曾是動作片一線小生，楊紫瓊則以武打橫行影壇，關繼威童星走紅《魔宮傳奇》（Indiana Jones and the Temple of Doom）、《七寶奇謀》（The Goonies）亦為奇幻冒險片，女配潔美．李．寇蒂斯生涯則橫跨恐怖、動作、喜劇類型，獲得演技肯定別具意義。

同時，這並非代表奧斯卡真的很「政確」，過往幾年黑人、女性影人提名或得獎機率漸增，今年則相對開倒車。入圍名單中便鮮少有黑人題材電影，具影后呼聲的《提爾：純真之死》（Till）、《女王》（The Woman King）未獲提名，解放黑奴題材的《自由路上》（Emancipation）則因是去年「掌摑事件」的威爾．史密斯主演，疑似被發行商 Apple TV+放生。最終也僅有《黑豹2：瓦甘達萬歲》的露絲．卡特，繼首集後再度奪下服裝設計獎，她也是影史上唯一獲得兩座奧斯卡的黑人女性。

繼趙婷、珍康萍接連兩年奪下最佳導演獎，今年該項目的女性提名數則「掛蛋」。奬季中，原先最有機會問鼎的《沒有聲音的女人們》（Women Talking），描繪玻利維亞門諾教會女性遭男人欺辱的過程。導演莎拉．波莉執行生硬題材功力頗獲肯定，卻未能獲得導演獎提名，雖最終仍拿下最佳改編劇本獎，也讓她在得獎感謝之餘仍嘲弄：

感謝影藝學會，沒有因為這部片把「女人」與「說話」放在一起（原片名為Women Talking），便感覺道德上被冒犯了。

時勢下的英雄——票房大片與反戰、反強權作品獲獎

入圍名單公布之時，最為一般大眾眼睛為之一亮處在於商業電影的回歸。歷經近三年的疫情風暴重創電影與戲院生態，去年《阿凡達：水之道》、《捍衛戰士：獨行俠》、《黑豹2》分別獲得全球22億、14億、八億票房佳績，更可謂「疫後救世電影」，重新帶領觀眾走入影院，今年奧斯卡更均獲提名，前兩者入圍最佳影片，《黑豹2》則因安琪拉．貝瑟獲得女配角提名，讓漫威作品中首有演員獲肯定，皆打破奧斯卡近年偏重藝術電影的印象。

然而，得獎結果仍未能像20年前《魔戒三部曲》，以票房大片之姿橫掃所有提名獎項。最終《捍衛戰士：獨行俠》獲最佳音效、《阿凡達：水之道》獲最佳視覺效果、《黑豹2》獲服裝各得一奬坐收，讓這幾位「時勢下的英雄」仍僅是奧斯卡錦上添花的陪襯。《捍衛戰士》靈魂人物湯姆克魯斯、《阿凡達》導演詹姆斯卡麥隆也皆缺席典禮，讓主持人吉米．基墨開玩笑道：「那兩個堅持要我們去戲院看電影的人，今天都沒有出現在這個戲院。」

同時《阿凡達：水之道》、《黑豹2》流露的反戰、反殖民強權思維，也是本屆得獎名單的一大重點。改編自知名文學的《西線無戰事》，講述一戰德軍小兵在戰火下的渺小無奈，即便具非英語發音、串流發行等不利因素，仍在當晚收獲四獎，普遍被認為是西方世界對俄烏戰爭受害人民的支持，表達反對俄國強權以及極右派崇仰普丁的立場。早前於英國影藝學院獎，本片便已擒獲包含最佳影片的七項大獎，製片Malte Grunert更於領獎時表示：

這個故事講述一代人如何被右派人士毒害，認定戰爭只是一場歷險，對今天政局或本書寫作、設定的時間都是如此。

此外，典禮上與時局直接連結的則是得獎紀錄長片《納瓦尼事件簿》（Navalny）。電影詳述記者與俄羅斯反腐基金會成員，如何揭露俄國反對派領袖納瓦尼疑遭下毒暗殺的過程，他在甫治療完畢返國時遭俄國當局逮捕，至今仍受困牢獄中。得獎時，導演丹尼爾羅赫將本片獻給所有政治犯，並堅決反對獨裁者的威權統治，納瓦尼妻子尤利雅也對獄中丈夫喊話：「我夢想有一天你獲得自由，我們的國家也將獲得自由。」贏得全場轟聲雷動的掌聲。

本屆另有多部作品皆提出對強權或戰火的反思，包含《吉勒摩．戴托羅之皮諾丘》重塑童話，將故事背景改於墨索里尼統治義大利的1930年代，令為人操控的小木偶別具隱喻，成功奪下動畫長片獎；獲得九項提名的黑色喜劇《伊尼舍林的女妖》則以男人友誼中斷，暗藏愛爾蘭內戰撕裂人心的歷史；甚至《雙雄起義》得獎曲 "Naatu Naatu" 演出前，更被引言強調這首片中以歌舞力抗英國統治者的歌曲，別具反殖民意義，皆可見奧斯卡聲張自由之聲的意圖。

▍下篇：

第95屆奧斯卡總評（下）：公關宣傳陰影仍在，回歸傳統典禮才是王道？

• "Big Five"指奧斯卡最佳影片、導演、男女主角與（原創或改編）劇本五獎，歷史上只有《一夜風流》、《飛越杜鵑窩》、《沉默的羔羊》三片曾達成此紀錄。
• 過往有兩位最佳女主角得主具亞裔血統，包含：具波斯、亞美尼亞血統的費麗雯、具亞美尼亞血統的雪兒，另外猶太血統的娜塔莉波曼則是以色列人，但國內外媒體普遍仍認定楊紫瓊為首位亞裔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