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人你來當】一場法律白話文的社會運動——訪站長楊貴智 | 編輯室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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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人你來當】一場法律白話文的社會運動——訪站長楊貴智

《法律白話文》站長楊貴智說自己是普通人,只是他的職業是法律工作。 攝影/許伯崧
《法律白話文》站長楊貴智說自己是普通人,只是他的職業是法律工作。 攝影/許伯崧

說到法律你會想到什麼?法庭上肅穆的氣氛,律師黑白分明的罩袍?或是美劇中雙方律師火花十足的言詞交辯,在看似陷入劣勢之際,再以一記答辯推翻戰局?又或是臺灣社會熟悉的包大人,以一抹黑面黃月的公堂形象根植人們對法律的想像?

別急著從過往的印象中找尋法律人的形象,他雖然言詞犀利、攻防精湛,或也是被稱為「臺灣三師」的行業,但法律人也可以是會架設網站、經營臉書IG等社群媒體、辦線下活動。他也是普通人,只是他的職業是法律工作。

人們常以為律師應該就是西裝筆挺,提著一貫的手提包,裝著訴訟資料準備進法庭進行辯護工作。若天氣再冷些,西裝外套外還會罩上一件長大衣,像《麻醉風暴》的蕭醫師一樣走在法院廊間。與熱門法律科普網站《法律白話文》(下稱法白)的站長,也是大恆國際法律事務所執業律師楊貴智約在咖啡店碰頭時,才發現原先的預想其實只是掉入常民式的刻板印象而已。

那天鋒面過境,雨勢忽大忽小,楊貴智T恤、短褲輕裝已在咖啡館滑著平板等待採訪。他T恤上印著「to do list」的字樣,見我盯著他上衣瞧,他嘴角牽出一抹包青天般的彎月,比著胸前的文字說,「nothing啦!」這日雖無待辦事項,但法律白話文的臉書專頁可也沒停擺,當日還是貼了則關於「偵探長」的短文,工作即是生活,生活即是法律。但細想,生活本來就離不開法律。

人們常說,法律是用來保護好人;但究其實,法律是保護懂法律的人。畢業於東吳法律系的楊貴智,在校所受的訓練以及個人際會,對此更了然於心。2014年,執政的國民黨推行兩岸服貿協議,因著對國民黨政府的不信任,以及服貿協議在程序上的瑕疵,又或是中國因素,臺灣社會爆發了大規模的學運——太陽花學運。

那年,楊貴智正就讀東吳法律研究所,有感於服貿爭議多聚焦於經濟效益、兩岸關係,或是反中情緒的對抗而罕有法律角度的切入,他起了一個念頭:何不成立一個說解法律的地方,讓人們從法律的角度來認識服貿議題呢?

於是,他開始付諸行動,在臉書聊天視窗一個一個發出訊息,獲得李濬勳、蔡孟翰按讚支持;爾後,他們一同創立了「服貿科普文計畫」的粉絲團,希望能以法律人的視框解釋服貿爭議,並讓讀者深入思考與發展論述的能力。

狂!開會還有議事規則

太陽花學運在學生佔領立法院二十三天後宣告落幕,服貿協議也在朝野協商下先冷凍議案,儘管服貿熱潮逐漸降溫,但臺灣社會仍有諸多議題脫離不了法律。從2013年洪仲丘事件以降,接續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重大公共爭議頻繁出現在日常視野,而「服貿科普計畫」也隨著學生退出立法院開始思考未來營運的方向,要留著長草?還是憑藉著這股「法律科普」的意圖繼續經營下去?目前擁有近六萬名粉絲的「法律白話文」是他們的答案。

訪談中,楊貴智的肢體動作與言談令人感覺他沒有多餘的雜質,有問有答,條理分明,談話具層次感,有時「很乾」,但總以細眼彎嘴的笑臉回應這段空白。問他為何選擇法律系,是有著雄圖壯志要伸展,或是曾因自身的生命經驗遇過什麼樣的不正義,因而不服氣地踏上法律之途?又或是因著父執輩的期許,使法律系成為最後的歸宿?

楊貴智的回答毫不熱血,即未有因不正義而燃起的勝負心,父母也對他的教育開明不多做干預。「就對法律有興趣」,他像談起某件普通無奇的事一樣,平凡未有矯飾但卻堅定,這樣的追問彷彿顯得冒失。沒必要為選擇想原因,也沒必要為興趣找修辭,如果生活離不開法律,法律卻已如方糖融於生活這杯無色無味的水中。只是,法律讓生活更為方正有規則,彷彿以法律作為經緯,事事都有程序,而程序也都有依據。

作為臺灣具知名度的法律科普社群站長,這點人格特質在網站經營與十七人的團隊管理上顯露無遺。

法白資深編輯,也是東吳法律系兼任講師的王鼎棫一旁補充,「法律白話文開會還有議事規則,總共四章十七條,不僅有明訂規範還有罰責。」正當我們覺得未免也太認真時,楊貴智低眉的臉龐閃現亮光,他點開一整頁的議事規則作為檢證的材料,供我們細閱稱奇。

「就像你們(指編輯)在意文字與句構,甚至連標點符號的半形全形都可以拿身家去拚一樣」,楊貴智露出一臉「這還好吧」的表情,想說服我們就算法白未營利也是義務性質,但法律依然落實在日常中,連開會也要嚴守議事規則與程序正義。

「不過我們也是有人性的一面啦」楊貴智加碼申辯,「就像第十七條」。該條寫道:

開會不得玩手機。

法律白話文開會需遵守議事規則。 攝影/許伯崧
法律白話文開會需遵守議事規則。 攝影/許伯崧

多軌制審查,降低出錯風險

法律白話文網站的介紹寫著,「我們以法律理論實務為經、以人性尊嚴關懷為緯,透過書寫法律人藏在觀點背後的思考方式,期望將法律思維帶給大眾,喚醒台灣人的權利意識。」以經緯觀為網站定位尋求適當的座標之外,法白如何經營與管理團隊?

法白成員多是當時的創站時加入的同學友人,現也有許多東吳法律的學弟妹加入。現實面來說,法白作為一個非營利與義務性質的「新媒體」,如何有效開發與經營議題,並發揮這十七名成員的專業所長,使每個人各司其職,確實是一項繁複的工程。

面對成員志趣有別,專攻的法學領域也各異其趣,當團隊發展到一定規模時,進行組織化與任務分工才能使法白更上軌道。「雖然我們的議事規則條列編輯都可就議題進行提案,成員間也是平行的關係,但太過扁平化的組織有時會顯得鬆散與能量不足」,楊貴智說。因此,法白成員不僅有自行設計的名片,也有自己所屬的「職稱」,如站長、總編輯、編輯、資深編輯、社群經理等編制。

法白進一步將「經緯觀」應用在團隊成員的管理上。王鼎棫指出,法白在任務分工上以刑法、民法、公法與國際法等四法為經,文字編輯、社群經營與行銷為緯。除了依成員的專業細部劃分,也讓成員瞭解自己在團隊中可擔任甚麼樣的具體角色,不至於因定位模糊而使人力閒置。

問到法白如何維持文章品質的穩定輸出,尤其是法律分析文章,有其一定的依據基礎,一旦出了差錯,不僅讓網站被留言洗版,也對以法律作為公共形象的團隊專業度蒙上一層陰影。

楊貴智表示,「在決定要寫特定議題前,團隊成員會在線上討論以什麼角度切入,論述又該如何通俗呈現」,此外,文章完稿後,會由目前在英國University of Sussex攻讀博士班的總編輯李柏翰統籌校閱,並做成會議記錄,確認符合學術倫理與媒體自律的原則。

這樣類似學術論文的審查方式,往往不僅雙軌審查,更是多軌並行,擔心的就是錯引法條,或是錯誤詮釋,那麼不僅傷害法條的立法精神,更令因錯誤而來的傷害,隨著網路的擴散而難以收拾。

王鼎棫指出,法律白話文在任務分工上以刑法、民法、公法與國際法等四法為經,文字編輯、社群經營與行銷為緯。 攝影/許伯崧
王鼎棫指出,法律白話文在任務分工上以刑法、民法、公法與國際法等四法為經,文字編輯、社群經營與行銷為緯。 攝影/許伯崧

法白未來的考驗:商業模式的難題

近年來,台灣誕生許多新的線上媒體,有些媒體以標案、贊助或是專殊的商業模式營運至今;有些則是慘淡經營,或者,已從臉書的塗鴉牆上被一道又一道的瀑布流淹沒。

架設網站,伺服器要錢;舉辦線下活動,租借場地要錢;經營品牌視覺,設計要錢。這些支出林林總總,計算起來也是一筆費用,在媒體上開設專欄,說實在的稿費也無法打平這些經常支出,更多時候,自我壓榨與剝削似成必然。

楊貴智認為,這些支出目前由團隊成員共同負擔,每個月從媒體專欄收到的稿費撥出少許做為公基金,並且財務公開透明,也都會將款項用途與流向對團隊成員匯報。然而,「法白始終找不到商業模式,這也是我們一直傷透腦筋的事。」大學還雙主修經濟系的楊貴智苦惱著,關於法白的未來,他其實也還不曉得該怎麼辦。

經濟系的訓練中讓楊貴智深刻認識經濟與法律間的衝突之處。他說,經濟系帶給他的是一種可量化與可計算的數字觀點,但法律所凝塑的世界觀,卻又不是那麼純然的數字計算,更有不可量化的「價值」存在——例如人權、法治與民主。

然而,這些專業所學目前依然仍不足以為法白未來的不踏實感鋪磚。法白編輯,現正就讀台大國發所的劉珞亦,對於法白是否能被完整規劃的商轉模式承接,也同樣不抱樂觀。對此,總編輯李柏翰也指出,「確實內部對於商業化有共識,但執行細節則是莫衷一是」。

他說,成員們都能理解「義工性質」的工作模式很難長久,同時若無營收支持積極參與的編輯與作者也說不過去。然而他也表示,「對我來說,法白的規模不是最重要的事」,他認為同伴可以把法白視為累積自己「資本」的平台,但也自承,或許這是作為「學界人」的一廂情願。從此議題上便可看出法白的可貴之處:它維持開放對話,沒有堅持一定得如何,而是大家願意一起嘗試,甚至一同折衷與妥協。

攤開法白十月份在集資訂閱平台SOSreader的數據,訂閱人數六十多人,訂閱金額六千多元,的確,這樣的集資情況也還未成熟。而另外,劉珞亦也提到目前法白團隊的隱憂:現階段不少人成員正要展開新工作、當受雇律師,這個節骨眼也是對法白的考驗。法白的共同創站人李濬勳也認為,法白成員的「兼差性質」,一旦各自為生活忙碌後,就是法白陷入空轉的危機之時,法白也正因此努力地調整團隊的管理方針,希望可以更有效的運作。

儘管如此,劉珞亦相信,「只要一直做下去,就會有人看到」,而且他語氣篤定地說,「看到的人會越來越多」。或許,這股意志力會如亞莉雅德妮的絲線,帶領迷途中的法白重新找到出路吧。

法白的To Do List

相較於「典型」的法律人,楊貴智也許有些非典型,當上執業律師還不久,經手的案件也不多,經營法律白話文比當執業律師還要有心得。對架網站、寫語法、埋參數追蹤數據,或是運用線上軟體資源作為工作聯繫、議題規劃等工作,反而更像是他的主業。

2015年下半年加入法白團隊的劉珞亦表示,楊貴智在他眼中是個「很會利用線上資源組織團隊,學習能力強大,企圖心很強」的人,也認為這兩年來加入法白的經驗,讓他在學識上與團隊經營上皆有所成長。

李柏翰也提出同樣的觀察「他想休息又走不久、想離開又捨不得、想擺爛又放不下、想抱怨又怕傷人、想全力衝又怕衝太快」,楊貴智面臨的不僅是法律科普的社會運動,也逼得自己必須面對那些複雜又不得不面對的課題——經營網站以外,更多的是如何經營一段關係。

我問楊貴智,這三年來無償做法律普及的工作,同時又被扣上「法綠」的帽子,累嗎?

「累,有時候甚至會浮出『關掉算了』了的想法」。

一旁的王鼎棫連忙追問甚麼時候有這回事了,楊貴智才連忙改口說,「講講的啦」。然而要維持一個義務性質的團隊,又要顧及文章的產量及品質穩定,這樣怎麼算都是划不來的「工作」。

儘管這群法律人繼續燃燒殆盡,前景也如這日的天色般晦澀不明,然而,我想明天來臨時,他還是會換掉身上那件「to do list:nothing!」的T恤,繼續在這經緯所建築的世界裡,一項一項地完成法白未解的待辦事項,並讓這場法律白話文運動越走越遠。

儘管法律白話文的前景充滿挑戰,但楊貴智與他的夥伴們會且戰且走,把這場社會運動越推越遠。 攝影/許伯崧
儘管法律白話文的前景充滿挑戰,但楊貴智與他的夥伴們會且戰且走,把這場社會運動越推越遠。 攝影/許伯崧

  • 採訪:許伯崧、林潔珊;撰文:許伯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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