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邊緣人的故事——北歐暗黑系電影《邊境奇譚》 | 小川林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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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邊緣人的故事——北歐暗黑系電影《邊境奇譚》

圖/傳影互動提供
圖/傳影互動提供

(※ 本文有雷,斟酌服用。)

《邊境奇譚》(Border)絕對是我近期看過最目瞪口呆的片子。這部在坎城影展一種注目單元奪下最大獎的丹麥瑞典合拍片,是伊朗裔瑞典導演阿里阿巴西(Ali Abbasi)的第二部長片。劇本改編自瑞典小說家約翰.傑維德.倫德維斯特(John Ajvide Lindqvist)的《童話已死》(Let The Old Dreams Die),台灣讀者或許較為熟悉的是上一部作品《血色童話》,與其改編電影《血色入侵》(Let the right one in)。

我們難以將這部結合羅曼史、暗黑北歐(Nordic noir)、幻奇(fantasy)、社會寫實元素的電影,安放於任何單一的電影風格及流派下,而相較於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典型幻奇電影的中文片名,英文片名Border(瑞典語Gräns),意即邊界/界線/邊境/疆界,或許更能完整呈現這部電影的主題。本文將分別以人與非人、性別、以及道德與悖德的邊界,嘗試解讀這部奇片。

人與非人的邊界

第一個關於「邊界」的展演,來自故事開始不久,我們跟著女主角蒂娜(Tina)來到她工作的地方——瑞典海關。她天生擁有異於常人的嗅覺,原以為她只是鼻子比較靈敏,能夠聞出來往關卡的人們是否攜帶違禁品(如過量的酒精),然而接下來,她在一個要過海關的人的手機裡,聞出「有犯罪味道」的隨身碟,這是導演給我們的第一個震撼。

蒂娜的鼻子絕非只是靈敏,而是聞得出「羞愧」。這表示她的嗅覺不只是物理式的功能,而是聞得到「情緒」,尤其是惡的情緒(如內疚與憤怒)。只要聞到這些情緒,就表示人們即將或已經幹了壞事。

從上述對蒂娜「靈敏嗅覺」的鋪陳,觀眾會開始懷疑蒂娜的身份不太單純,更不用說她那有別於一般人的奇特外表。也因為蒂娜的外表常引來鄙夷的側目,進而形塑了她低調與自卑的性格。我們跟著蒂娜下班,回到她在森林裡的房子,抑或是跟著她走入森林,就會慢慢發現這是一個邊緣人的生活。而這似乎也符合我們對北歐神話的想像,並開始猜測蒂娜神秘的身份:難道她是居住在山林裡的精靈?

無法被群體接受、格格不入的感覺,或許是每個人的成長經驗之一。然而對於一個在外貌特徵甚至身份上就有差異的人來說,這樣的經驗是更容易產生自我懷疑的。這個經驗,或許也來自於導演自身的身份。

在一篇專訪中,導演提到自己從小在伊朗生活了20年,隨後在瑞典斯德哥爾摩求學,如今定居於丹麥哥本哈根。就算現在他回到生活多年的伊朗,仍會有自己是個「他者」的感受;同樣的,在丹麥及瑞典亦是。一開始他會懷疑自己是否有所缺陷或不足,才會融入不了任何一個社會文化,但他後來發現這樣的邊緣人視角也不壞。

《邊境奇譚》裡的女主角蒂娜也是一個他者、邊緣人的角色,似人非人,不曉得自己是怎樣的一個存在。蒂娜帶著關於自己身世及身體的謎團,融入社會過著人類的生活,卻仍舊嚮往山林。蒂娜可以靠著第六感感知森林裡的生物,深受動物們的信任,卻在人類的生活中遭到歧視。這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不僅是自身與群體之間的疆界難以跨越,就連心中所堆疊的自卑高牆也是。

圖/傳影互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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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別的邊界

蒂娜「聞」出兒童色情隨身碟後,一名樣貌跟蒂娜相似的人路過邊境。導演接著將以此帶給我們第二個震撼。這名外表特徵與蒂娜相似的男人——沃爾(Vore),慢慢帶領蒂娜揭開身份與身世謎團。

雖然擁有與蒂娜相似的外表特徵,但沃爾的生活方式與「社會化」的蒂娜截然不同。沃爾帶著蒂娜認識自己:比如開始發現蟲子很好吃、跳入池塘裸泳、如野獸般在生氣時大聲吼叫,蒂娜慢慢從社會化的生活中解放自己,回到更為原始、自在的生活狀態,而不需在人類生活的框架下侷限自己。

蒂娜與沃爾的故事進展到這裡,不免俗地走了羅曼史套路。不過森林野地上的「床戲」,絕對也是會讓人瞪大眼睛難以忘記的一場戲。這一幕,我們終於又稍微解開另一個謎團——蒂娜的自卑來自她不完整的女體。蒂娜的自卑並不只是外貌不揚所致,而是隱藏在她心中多年的困惑,那個沒有陰道的自己。

在這場驚世駭俗(?)的床戲,導演向觀眾揭示了蒂娜擁有的是男性生殖器,沃爾則是相反,於是我們在此目睹了一場奇特的性愛與感官之展演,以及顛覆的性別與主從關係。就如導演在坎城影展的訪談中提到:我不想要拍出像《魔戒》一樣的床戲,我想要更自然、更真實的鏡頭。

誠然,我們在這部片中看到更為赤裸的「獸性」爆發,結合愛與暴力的情慾,以及不忍直視的裸露。渴望即是毀滅,令人不禁反思對性、性別與身體之美(或醜?)的想像。在親身經歷自身的「性情與感官驟變」後,蒂娜問沃爾自己到底是什麼。沃爾說:你是妖怪(troll),我也是。

雖然片中並沒有明說troll是什麼,但在北歐神話中,troll指的是居住於挪威山區森林中的洞穴巨人或山妖,披頭散髮,有著大鼻子大耳及尾巴。在一些版本中,山妖的手腳各有四個趾頭,喜歡惡作劇但本性善良,會幫人消災解厄帶來好運氣。也有傳說山妖只有在晚上才會出現,因為照到陽光會變成石頭(當然在片中他們沒有這個困擾)。

圖/傳影互動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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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與悖德的邊界

知道自己不是人類的蒂娜,接下來要面臨的是道德與悖德的疆界。這也是從蒂娜奇異功能延伸出的,對道德價值的追問。

在蒂娜與沃爾的情感升溫之際,劇情急轉直下。蒂娜先前揭發的兒童色情案,幕後推手竟是沃爾。當蒂娜發現沃爾的犯罪,問了他一句:你還有人性嗎?這句話令人莞爾,沃爾儼然不認為自己是人,因此「人性」對他來說沒有意義。此外,事先犯下罪行的是人類,沃爾與蒂娜的父母就是死在人類手中。沃爾對蒂娜說:我們不是人類,我們不需要有人類的道德判斷。

這不僅是沃爾對蒂娜的價值觀的挑戰,也是對身為人類的我們的挑戰。(不禁令人想起日劇Border裡的邊界意境:你準備好跨過那個惡的邊界了嗎?)這裡或許也引發了觀眾的道德焦慮:我們應該認同沃爾還是蒂娜呢?後來,蒂娜還是選擇報警拘捕沃爾,並告訴沃爾:我們雖然不是人類,但我們也有憐憫之心。

對比沃爾以族類來劃分你我,蒂娜的測量標準仍舊是我們在「人類世界」熟悉的善與惡、道德與悖德的界限。道德判斷是超越物種的,並不是由先天(外表、特徵、物種)來決定,也不必然將仇恨跨越族群與世代。這裡也對應到蒂娜身邊的朋友與同事,甚至她的人類父親對她的信任。這也表示道德與愛,並不必然只存在於同一族群間,相反的,同類也不必然就是好的,就是對的。導演在處理這一塊時也並非絕對地將是非黑白一刀劃開。

或許觀眾還在身份認同與道德判斷的擺盪之中驚魂未定,但在最後一幕,蒂娜收到了遠方寄來的包裹——她的小孩——嗯對,就像上述所提的性別顛覆,小孩是沃爾生的。在她餵食小孩吃下蟲子後的一抹微笑,相信導演已給了大家一個安心的暗示。

我想,這部挪用了各種怪誕(更貼切的說法是英文的uncanny)元素的奇片,在我們從驚恐中回過神來,就會發現這是一部獻給邊緣人的溫柔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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