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農村與舊工業的拔河賽——屏東龍泉工業區開發案的啟示 | 林吉洋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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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農村與舊工業的拔河賽——屏東龍泉工業區開發案的啟示

龍泉當地熱帶水果物產豐饒,龍泉品牌更具有全國性知名度。縣政府任由財團圈地變更為農業大縣立下最壞的示範。 圖/戴政輝(台灣黑熊)提供
龍泉當地熱帶水果物產豐饒,龍泉品牌更具有全國性知名度。縣政府任由財團圈地變更為農業大縣立下最壞的示範。 圖/戴政輝(台灣黑熊)提供

在日本有個專有名詞叫做「U-TURN」,形容農家子弟前往都會投入工商業發展,卻在中途決定返回故鄉繼承家業、重新務農的人生,。在南臺灣的屏東龍泉也有一群這樣的青壯年,他們在都會的血汗人生中決定折返回故鄉,接下長輩的土地或另創事業,以謙卑的姿態重新學習認識這塊土地與家鄉。

然而自去年底,從中國返回台灣投資的台商企業,標下14公頃的精華農業用地,決定申請變更為乙種工業用地,一場工業區開發案卻極有可能改變這群返鄉小農的命運,它們自四月二十二日以來積極串連行動,奪回自己命運的主權,一群在地小農與開發集團的的拔河賽,成為南臺灣備受關注的農村保衛戰。

▎從龍泉「可可姐」的巧克力蛋糕說起

位於屏東縣大武山下的龍泉地區,位於隘寮溪沖積扇頭,因水質良好物產豐饒而聞名,近年更吸引啤酒大廠以「龍泉」為名,足見其沃土良泉形象深植人心。

台灣社會轉型過程中,大量農村人口外流都市,屏東龍泉則是少數例外農村,出口的鳳梨與其他熱帶水果銷量屢創佳績,使得龍泉成為少數台灣經濟條件富裕,且農田生產力相對優良地區。

這也是龍泉人稱「可可姐」的邱奕純其人生真實寫照。

可可姐從大學食品科學畢業後曾經北上擔任十多年的保險業務員,一直到六年前決定回到故鄉,一改緊奏繁忙的業務生活。

回到故鄉一切從頭開始,她想起自己在拜訪客戶時,總會帶上自己熱愛烘培的小點心。於是她從點心開始研發產品,可可姐認為台灣市面上的巧克力經過抽脂加工,大多缺乏可可的原味香氣與可可鹼養分,便興起研發巧克力蛋糕的想法。然而要做出內心理想的蛋糕,一定要找到新鮮的本土可可豆,但是這種熱帶原料可可要從那裡來呢?

熱衷於烘培事業的可可姐得知屏東縣推廣可可種植,透過家人開始接觸當地可可農,發現小時候認識的鄰人蔡坤榮大哥正在種植可可豆,於是成為固定契作的搭檔。

可可農蔡榮坤大哥驕傲的向來訪者展示他以自然農法栽培的可可豆。 圖/作者自攝
可可農蔡榮坤大哥驕傲的向來訪者展示他以自然農法栽培的可可豆。 圖/作者自攝

蔡大哥原本是個專業的修車師傅,從年老的父親手中接下三分地大的檳榔園之後,剛好屏東縣政府推廣種植可可豆以漸取代傳統檳榔園,於是他與友人開始嘗試在檳榔園中混搭種植可可。

原來可可豆是一種奇特的熱帶作物,既習慣濕熱的天氣,卻又喜歡乘涼,恰好適合與檳榔混種。在友人們推廣健康無毒與自然環保的理念下,蔡大哥希望能夠以自然農法的方式種植可可豆。

經過兩三年的適應,採取自然農法的可可園孕育出具備天然風味的可可,恰好成為可可姐製作巧克力蛋糕的重要原料來源。可可姐與蔡大哥這一組巧克力搭檔,逐漸在龍泉獲得一定口碑。

巧克力蛋糕成為她最知名的產品之一,除了網路上訂貨,在龍泉區域內,就由她踩著腳踏車親自送達。

仔細打量眼前這位戴著黑框眼鏡、看似害羞靦腆的「可可姐」不僅是業務出身,而且還像是宮崎駿電影《魔女宅急便》一樣踩著淑女車(不是騎乘掃把)在龍泉到處宅配可可蛋糕,有點超現實主義,也是一種理想家園圖像。

盆景藝術家李睿璿,花費一年多時間在龍泉找到理想的的空氣與水源,未料僅一牆之隔,即將迎來塑膠大廠。 圖/戴政輝(台灣黑熊)提供
盆景藝術家李睿璿,花費一年多時間在龍泉找到理想的的空氣與水源,未料僅一牆之隔,即將迎來塑膠大廠。 圖/戴政輝(台灣黑熊)提供

▎「龍泉」的土地與品牌價值遠超過開發工業區的產值

在龍泉有不少像是可可姐的歸鄉創業故事,例如跟父親追求盆景培育場址而從高雄小港搬遷到龍泉定居的李睿璿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長相斯文、說話不疾不徐的李先生從前跟父親在高雄小港養殖盆景,由於小港空污嚴重,連帶培育盆景十分困難,每隔幾天就要沖水洗淨盆景。耗費一年尋找新的培育場地,終於在歷經一年多的奔波覓地踏勘,看中龍泉這個風水寶地。

他說來到龍泉之後,由於大武山下潔淨的空氣與優良的水質,盆景生氣蓬勃,除了顏色飽滿之外,葉片也不再像過去一樣經常生病枯黃。

李先生講述景觀盆景這個行業的門道,原來盆景一座座身價不斐,非常嬌貴並對環境亦十分敏感,因此培育工作非常「厚工」,要培育一盆名貴的盆景往往花費動輒數十年的功夫。而且,這一行也有專門的競賽,從縣市或全國競賽獲勝者才能獲得「逸品」雅號。而盆景設計師的競賽獲勝者,則被尊稱為「盆景藝術師」。

聽聞李先生講述盆景園藝的功夫實在令人感嘆「隔行如隔山」,盆景園就在聖州公司開發工業區的預定地旁,曾經數次有說客遊說要李先生高價賣給開發商,李先生堅決不肯,他認為這塊土地所育孕的作物與其「龍泉」品牌的價值,遠遠超過能以金錢算計的表面價格。

類似可可姐與李先生的經驗還有種植檸檬的石富原、黃語宸夫婦,他們在龍泉種植檸檬樹年,同樣採用友善土地的耕作方式,直接宅配給長期合作信任的消費者。

正當檸檬園栽培技術純熟,銷售通路逐漸穩定的時候,工業區開發案的消息傳來有如晴天霹靂。由於澆灌園子水源直接來自灌溉渠道,它們非常擔心一但設廠,難保水源不受影響,則將導致訂購者失去信心而抽單。

石家夫婦無奈的表示,甚至考量如果開發案一但過關,它們將被迫搬遷另起爐灶,這是當地諸多鳳梨園、香蕉園與其他果園業主所共同擔心的事情。由於龍泉品牌形象甚佳,當地所產熱帶水果量多質佳,有不少直接走海外或大型市場通路,亦是生存的主要經濟來源。

不同於LKK的老農夫,這群年輕腦筋動得快的小農們,透過當地人的網路社團開始集結,關注工業區開發案,同時吸引到一位種植蘭花的退休老師鍾益新。

鍾益新老師是自救會召集人,粗曠的外表自稱自己只是個愛蘭花不愛出門的宅男。 圖/作者自攝
鍾益新老師是自救會召集人,粗曠的外表自稱自己只是個愛蘭花不愛出門的宅男。 圖/作者自攝

▎對蘭花比對人更有耐心的柔情鐵漢

在龍泉土生土長的鍾益新老師六年前從學校退休,由青年時代便熱衷種植蘭花的他,退休之後在老家開始專業種植石斛蘭。投過網路社團得知設廠計畫之後,任教理化科近30年的鍾老師深深覺得該廠絕不可能如其聲稱對環境完全沒有任何影響,他開始研究設廠議題,並在當地挨家挨戶分發傳單。

在4月22日開發案舉辦環評前公聽會時,他號召自救會在場外抗議,悲憤與激情的即興演出,很難令人想像他對自己的評價是個「宅男」。外表看似嚴厲冷酷的鍾益新老師看來並不容易親近,但是聽他講起蘭花則有滿滿的柔情。

在抗爭期間鍾益新老師同時承受喪母之痛,蠟燭兩頭燒讓鍾益新老師更多了幾分滄桑。他感性地說:他現在失去了母親,但是他更體會故鄉的可貴,龍泉這塊養育他的大地母親,現在是他所必須竭力捍衛的家人。

教書30年來,鍾老師一直恪守本分,嚴謹的自我要求與公正行事。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拿起大聲公帶領民眾陳情抗爭。他開玩笑地說這也算是一種新的人生體驗,過去從電視上看到大埔案這樣的抗爭事件總是不能理解抗爭群眾的心情,這一次輪到自己的故鄉遭受厄運,他才了解到公民必須採取保鄉衛土的行動,才能去扭轉政商金權遊戲對於土地的浮濫開發。

他實在無法接受,龍泉就在優美的大武山下,擁有優質水源與良好的種作條件,更無法理解為何屏東縣政府以農業大縣自居,卻願意配合財團意志,對優良農業區土地進行大規模的不當變更。

鍾益新老師任教30年,他認為老師有責任要堅持做對的事情,所以他不能逃避必須勇敢站出來面對開發財團。 圖/地球公民黃瑋隆提供
鍾益新老師任教30年,他認為老師有責任要堅持做對的事情,所以他不能逃避必須勇敢站出來面對開發財團。 圖/地球公民黃瑋隆提供

▎龍泉案的啟發

龍泉開發案雖然規模不大,但是如果仔細對案情抽絲剝繭與深入思考,我們不難發現台灣農村正在一個命運的十字路口。由於經濟長期停滯,地方政府重新以經濟發展創造就業為由,招攬傳統製造業台商返台投資,甚至以《產創條例》大開圈地變更的方便之門,任由優良農業區土地變更為工業區。

假使屏東縣政府放棄自身優越的農業條件而招攬塑膠產業進駐,此舉無異緣木求魚,不僅毀去龍泉這塊土地的良田甘泉,恐怕也將砸掉農業大縣的招牌。

對社會公眾而言,龍泉開發案或許是台灣農村命運的縮影,為了追求經濟的快速發展,難道我們要放棄農村自身優良的條件,棄守國土分區合理使用的原則,任由新一輪資本競逐模式,肆意對農地進行浮濫開發?

龍泉爭議的背後,其實是台灣社會重新省思「發展主義」的時刻,縱然經濟停滯二十年,然而台灣土地卻能休養生息,也有年輕人願意回到農村嘗試新的方式在農村生活發展,築夢踏實開創新的理想。

然而舊發展思維的開發力量,將把我們帶回那個為「反對公害」而不得不自力救濟、遍地烽火的老路——只為創造短期內快速的經濟效益,以犧牲環境、土地與生活健康品質作為代價。

倘若公民社會不在此時採取行動,則浮濫開發農地的惡果,將以沉淪的環境及健康風險來回答台灣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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