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公益行旅串起兩岸交流——記走路的人寇延丁 | 林吉洋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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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公益行旅串起兩岸交流——記走路的人寇延丁

寇姐總是穿著一身運動風輕裝,令人印象深刻。 圖/寇延丁臉書
寇姐總是穿著一身運動風輕裝,令人印象深刻。 圖/寇延丁臉書

第一次見到寇姐,是年初她徒步旅行來到美濃的時候,朋友聯繫我當地陪。第一次見面,寇姐穿著一身運動風輕裝,令人印象深刻。

實際上,從我2013年還在北京時,「寇延丁」大名就已如雷貫耳,寇姐長年活躍於中國大陸的公益圈,從90年代就開始參與推動中國民間社會的公益發展,算是中國第一代的公益人1

2014年,台灣爆發318學潮,緊接著香港爆發雨傘革命,寇延丁因受聲援雨傘革命的朋友牽連,遭到當局拘捕,在審訊128天後獲釋,身心俱疲。2016年底,在台灣民主基金會與中正大學邀請奔走下,她獲准以訪問學人名義來台一年。

一年過去的十一月底,台北冬季濕冷,在復興南路的咖啡廳裡,寇姐分享她這一年內以近距離、慢速度下所觀察的台灣。她在台灣一年的所見所感都有專欄連載,有如一碟碟清爽可口的小菜,隨著她的視角直切台灣社會各種小社運、小革命。

確定她的歸期,惜別的酒聚卻顯不捨,此去一別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聚?忍不住回想起這一年與她的相處情形。

走路的人

我曾半玩笑半認真地說,寇姐給我的形象是「走路」,第一層意義指她是熱愛健走的人,她對香港毅行者運動有著信仰般的虔誠,深深烙印於其生命之中。

第二層意義說出來有點冒犯,指的是「跑路的人」,她這一年在台灣的訪問,某方面理解意義也是如同避禍流亡的「出國深造」。

第三層意義是「奔走的人」,如同寇姐綽號女版「阿甘」,說走就走毫不遲疑,有時比男人還爺們,有北方人大而化之的性格,是個剛毅果決十足的「女漢子」。

曾以為寇姐可能基於初來台灣的熱情,頻繁的四處奔波終有疲乏一日,沒想到一年下來,在台灣徒步旅程累積超過四千公里,單車環島一千餘公里,踏訪過的角落有許多可能連我都未聽過,實在令人汗顏啊!

特別是喊了幾年要走的阿朗壹古道,沒想到最後還是寇姐——一個中國大陸來的過客——帶上我走完這一遭,內心暗自慚愧。

在台灣的一年內,寇姐介紹中國公益人與中國民間社會發展的講座總計超過五十場,不僅用心交陪,她所搭建的網絡對兩岸社會的認識與理解更起了關鍵作用,在台灣注入一股新的力量,有望在未來產生微妙的作用。

寇姐給我的形象就是「走路」。 圖/寇延丁臉書
寇姐給我的形象就是「走路」。 圖/寇延丁臉書

卸下政治框架,看見兩岸民間社會交流

寇姐曾經當過兵、做過工人、也是行政機關職員,毫無疑問地她是一個熱愛中國,並對未來中國懷抱理想,同時願以民間身分推動中國社會變革的公益人。

在台灣的統獨意識框架內,一部分人只看到中國的現代化、帶來的龐大財富與發展機遇,另一部分人則是只看到中國的霸道與強橫,感到憎惡與恐懼。這兩類人對中國公益人與中國民間社會的發展,唯一共識或許就是「不感興趣」。

這樣的感觸,寇延丁感受自是深刻。這一年內,她察覺到無論是望向「富庶中國」的一方,或是對「霸道中國」嗤之以鼻的另方,同樣對中國社會的發展存在理解的誤區——甚至有些人固執地仍不相信中國有所謂的「NGO」與「民間社會」存在,遑論對其「可能性」的發展,在他們的眼中更是無稽之談。

而寇姐的貢獻之一,就是讓一些台灣人看到中國社會的存在,以菜餚、釀酒、演講與座談分享共同的價值。

對當前台灣社會而言,這或許是最迫切需要的一劑酵母,讓台灣人得以跳出統獨的國族/政治框架,面對台灣與中國社會可以共存的價值——如健康的食物與生產環境、更公平與扶助弱勢——以獨立書店與思想沙龍為介質,將各種自由思考、美好與溫暖的事物傳達予與會的民眾。

在兩岸關係停滯不前的當下,以市民的交流建立起彼此的連帶,相互理解與寬容,和平作為基礎也才有可能。一旦兩岸情勢惡化時,也才有力量阻止政客的愚蠢行為,如何維繫亞洲的和平,並持續文明的發展,這些都是兩岸社會亟待思考的課題。

一個中國公益人所映照出的時代縮影

如同吳介民在2012年曾提過的「第三種中國想像」,雖然中國社會在近年遭遇空前的打壓與限縮,然而寇延丁來到台灣,憑藉著共同相信的理想價值,依然贏得了不少的友誼。而這個「想像」,則透過寇延丁的形象具體落實為有血有肉的真實存在。

2013年始,中國社會的發展開始受政策限縮。我在2016年重返北京時,看到曾經意氣風發的朋友在這三年間的改變,消沉落寞的模樣叫人難受。然而在寇延丁身上,我看不到一絲因為環境改變或自身遭遇而顯現的悲觀。

作為二十年來站在NGO第一線的公益人,她同樣有著對當局憤慨的一面。她說,在她五十歲這年將她扣上「顛覆國家政權罪」的罪名,無奈使她的公益實踐之路必須中止,想到此,她依然相當不服氣。

內心的不平之鳴並未擴大為恐懼與憎恨。寇延丁在案後有段時間曾遭到出境管制,使她無法參與她所熱愛的香港毅行。於是,她靠著徒步一百公里作為療癒自我的手段,維持內心平衡,不任由它被沉重情緒壓垮、塌陷。

我在她書裡讀到她的愛與寬容,一般人的理解可能是面對權力的「被動適應」,然而在她剛毅的性格上,我看到的是紮紮實實的日常實踐。她形容自己癡顛,但如果沒有對中國社會的大愛而放下執著,人如何不瘋癲?

她演講時總會提醒聽眾,她是一個只有高中文憑的下崗女工,我卻在她身上看見的是慣於承受逆境,既不憤恨也不失意惆悵,更不狹隘於自身利益或意識形態,而使其產生與中國社會現實脫節的想法。

這種經歷磨難保持高度自省、堅毅卻不失溫柔的柔韌,我曾在幾位中國公益前輩身上看到這種磨除掉菁英傲氣的身段。

這使我稍稍理解時代背景對人的塑造,寇延丁有她們那一代人從90年經歷時代滌盪,從文革、六四歷史苦難中走過來所產生的堅韌,這跟年輕一輩直接自2008年後國際組織大量進入中國,承接時代機遇大鳴大放的時代有所不同。

寇延丁因受聲援雨傘革命的朋友牽連,遭到當局拘捕。 圖/路透社
寇延丁因受聲援雨傘革命的朋友牽連,遭到當局拘捕。 圖/路透社

李明哲被捕事件,寇延丁持續撰文聲援。 圖/美聯社
李明哲被捕事件,寇延丁持續撰文聲援。 圖/美聯社

觀照民主的價值

往來兩岸參訪交流的NGO人士眾多,流亡海外的中國民運人士、作家不知凡幾,但是能夠在中國具有二十年的草根實踐經驗,又能以一年的時間踏遍全台,串聯起人際網路之綿密,實為少見。

寇延丁試圖繞開「天龍國」群聚的專家、大老、媒體、學者,試圖從角落了解台灣社會力的日常根源,因此特別從地理邊陲——屏東公共事務脈絡開始梳理。

發揮公益人好管閒事本能、加上常常令人措手不及的行動力與她任俠一般(無利害關係)串聯與號召力,走到哪裡不忘捲起一票英雄好漢跟著她走。

聲援恆春張家古厝的保存運動,訪談守護農地的素人鍾老師了解小社運的小細節,走訪恆春後灣黑貓姐的陸蟹棲地保存案,這個身著跑裝的旅行者南下串聯,也曾一度讓屏東縣府颳起一陣落山風。

她在媽祖繞境裡面理解信仰文化建立的信任、互助與體貼,在日常反覆實踐下養成台灣社會的自我組織能力,「社會具有吸納社會變動消解危機的能力」;對台灣社會的觀察感受,除了的讚嘆羨慕,隨著深入理解民間社會網絡與各種實踐運作紋理,也多了幾份惋惜與批判。

李明哲被捕的事件是一個轉折,寇延丁驚訝於台灣社會居然如此冷漠,奮不顧身的持續撰文聲援。此舉令我十分慚愧,捫心自問,李明哲事件、或說連寇延丁也都是一面鏡子,在困難的時刻照映人心。

相較之下,她對該起敏感事件的大動作讓人看的十分擔心,寇延丁同樣也是遭指控顛覆國家政權罪,所以當李明哲面對同樣嚴酷指控時,我感覺她如同看到當年獲罪的自己般,不能不採取救援行動。

即便是民主社會,各種價值多元並陳,但是只要談到中國卻只能喪失思考能力,有些人乾脆迴避不談,厭惡背後藏著恐懼與仇恨,她認為這是台灣社會面對中國不得不迴避的成年禮

帶台灣人重新看見第三種中國

從台灣人的角度來看中國,有充滿商機的中國,有令人憎恨恐懼的中國,也有充滿希望的中國。適逢最近中國大陸提出要給台灣「準國民待遇」,但或許台灣大多數人真正在乎的也未必是所謂的「發展機遇」。

我想起孟子所說的「王何必曰利,亦有仁義而已矣」,當一部分人趨利而前往中國時,仍有許多人,無法被兩岸紅利所吸引,寧可在台灣過著平靜小日子。

中國有自己的問題,正在尋找自己的出路。寇延丁讓台灣看到一個熱情執著的中國公益人形象,也願意祝福並期待中國社會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這或許是寇延丁這一年帶給兩岸社會重要的價值。

當然了,在台一年,對她應該也有頗大衝擊。台灣人不喜歡一碰面就談國家興亡,所以她四處教人做山東菜釀水果酒,寇姐這一年可謂酒友滿天下

我對她的改變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逐漸軟化的北方口音,看來是在台灣待久了也調和了不少,有一回她柔聲柔氣對我說話,我反而很不習慣的說:

「寇姐,您怎麼講話變成了這樣,您沒事兒吧?」

寇延丁讓台灣看到一個熱情執著的中國公益人形象。 圖/寇延丁臉書
寇延丁讓台灣看到一個熱情執著的中國公益人形象。 圖/寇延丁臉書

  • 所謂的公益人,在中國的語境脈絡裡,相當於是體制外的一股民間力量,從早期的公民社會、非政府組織,到現在被《境外非政府組織管理法》、《慈善法》所重新框限的民間慈善團體,有著複雜但適應中國國情變化的自主發展脈絡。可參見筆者「環保撬動中國」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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