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黑政治圖鑑／為國家機器鋤奸，黑白兩道跨的竹聯幫精神領袖陳啟禮

一個黑幫份子，如何可能同時被國家所用？

陳啟禮，江湖綽號「旱鴨子」，1958年未滿18歲便加入竹聯幫。十年後，隨著竹聯幫壯大，他被封為竹聯幫總堂主，也是竹聯幫史上第一人。父親是法官，母親則是書記官，陳啟禮的成長從一位青少年至成年，隨著與本省幫派敵對、其他外省幫派的競爭下，一去不復返。而歷史上多次與黑社會勢力合作來鞏固政權的「中華民國」，也在陳啟禮的人生中，鑿下了不可抹滅的刻痕。

「江南案」──自願被國家利用的幫派分子

1984年，陳啟禮化名「鄭泰成」在軍情局接受訓練後，9月偕同竹聯幫總護法吳敦赴美，與竹聯幫堂主董桂森會合，進行刺殺《蔣經國傳》作者，筆名江南的劉宜良，史稱「江南案」。10月，劉宜良在舊金山家門前遭開三槍當場身亡，由於其身分特殊，美國聯邦調查局積極查出真兇為陳啟禮等三人。同時間，竹聯幫分子，綽號「白狼」的張安樂，也在美國發表演說，公布江南案為中華民國軍情局主使，企圖營救同志。

1984年11月，甫逃回台灣的三人，陳啟禮、吳敦旋即遭中華民國政府的掃黑專案「一清專案」逮捕，董桂森選擇逃亡海外。而下令進行刺殺江南行動的情報局長汪希苓、副局長胡儀敏、第三處副處長陳虎門則在隔年1月被逮捕。由於江南案震撼台美，政治效應影響台美外交關係甚鉅，陳啟禮與吳敦二人在名實不符的罪名中，被判處無期徒刑，在坐牢六年多後假釋。

江南案為何發生？為何要殺江南？此等問題目前仍然是眾說紛紜，蔣家後人授意已被證實訛傳，有一說為劉宜良是美、中、台的「三面諜」，為「國家做事」必須除之而後快，但說法仍無法確實。然而可以確信的是，陳啟禮等人自願被國家所用，基於「愛國」、「為國鋤奸」，後又被國家「背叛」，政治與黑道之間的分野，似乎有時界線難以捉摸。

「一清」後，又遇「治平」

陳啟禮在一清專案坐牢假釋後，出獄開設營造公司，包攬公共工程無數。幫派背景輔以交遊廣闊、為人海派，遊走政治與黑道之間，竹聯幫的精神總舵主身分，也讓他備受外界關注。1996年，政府又實行名為「治平專案」的掃黑行動，陳啟禮再次因為竹簾幫背景而遭通緝，在當時立委，有「台灣涼椅大王」之稱的曾振農幫助下，順利潛逃柬埔寨，中華民國護照被註銷，從此再也沒有回到台灣。

2007年10月，陳啟禮病逝香港，幾日後遺體運回台灣，11月幫眾們為他舉行盛大喪禮，治喪委員會榮譽主席由時任立法院長王金平擔任，輓聯則由作家張大春起草、作家亮軒揮毫，可見其在台灣政界名人圈之間舉足輕重。

最後附上輓聯的相關報導，或許能為陳啟禮的一生下註解：

嵌名輓聯》張大春起草 亮軒揮毫

【聯合報╱記者陳宛茜／台北報導】

2007.10.16 03:11 am

接到楊祖珺的邀請，作家張大春說他只想了幾分鐘，馬上起草輓聯「啟節秉乎天　人從俠道知忠藎　禮失求諸野　路斷關河望竹林」。這副「嵌名聯」巧妙嵌入陳啟禮的名字，又寓意深遠，讓負責揮毫的作家亮軒大讚「好絕」！

和陳啟禮差不多歲數的亮軒說，他們那一代有根深柢固的「忠君愛國」思想，陳啟禮才會願意奉命到海外刺殺對國家「不忠」的劉宜良。他認為陳啟禮「有俠義精神、但手法格局小」，「不是黑道、也非英雄」，卻應該賦予歷史意義。

「陳啟禮身上扛著許多這個時代已經消失的價值！」張大春則認為，陳啟禮「忠君愛國」的價值觀也許被年輕一輩認為「過時」，卻應該被重新解讀，這是他想為他寫輓聯「蓋棺論定」的動機。

張大春解釋上聯涵義，「啟節」有「大使」之意，諷刺陳啟禮奉國家之命到海外行刺劉宜良，是另一種荒謬的「大使」。「忠藎」典出詩經「王之藎臣」，指在君王／國家機器旁，個人就像小草一樣渺小。

下聯「禮失求諸野」出自論語，意指許多在朝野淪喪的禮節，在民間仍然保存完好。張大春認為，陳啟禮雖流亡海外，言行舉止卻比起現在許多「朝堂碩鼠」更符合「禮」。

張大春和亮軒都認為，陳啟禮，「以為忠君就是愛國，愛國就是真理」。亮軒好奇：「不知道他死前明白了沒有？」張大春則說，不要認為只有陳啟禮這種江湖大哥會被忠君愛國／國家機器所操弄利用，「許多知識分子不也因此失去了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