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疾病,文明的隱喻:樂生療養院「以院作家」的癩病人生 | 樂生訪調小組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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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疾病,文明的隱喻:樂生療養院「以院作家」的癩病人生

樂生療養院,攝於2005年4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樂生療養院,攝於2005年4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患者必須隔離、以終結此國辱病,政府若將設施擴建、將全國的癩患者都送入癩療養所內隔離為佳。台灣的癩療養所若能收容一千人便足矣,一千人收容完成,五年內本島院外的癩病便淨化完畢、數十年後癩病便可根絕。

癩病滅絕,國土淨化

1936年6月25日傍晚六點半,在台灣各地,若轉開收音機,便會聽見樂生療養院院長上川豐以「致力去除國辱『癩病』」為題發表的演說;若翻閱同一日發行的《臺灣日日新報》,則會讀到「今日是恐怖癩病的預防日」報導。

報導記述總督府衛生課與台灣癩預防協會1當天在全台各郡、市、街、庄發放了傳單七萬五千張、海報三千張、手冊三萬冊、懸賞卡片五萬張。癩預防的傳單內容簡潔,正中端正地寫著「癩病滅絕,國土淨化」八個大字。

癩病又稱痲風,今已正名為漢生病(Hansen’s Disease),患者自古以來飽受社會排斥與歧視。隨著近代生物醫學發展,挪威醫師漢生(Gerhard H.A. Hansen,1841-1912)於1873年發現致病原痲風桿菌。雖證實為傳染力極低的慢性病,但各國政府——特別是在亞洲、非洲等地實行殖民統治的歐美國家——卻開始在偏遠地區興建大規模的強制收容所。

而日本的癩預防政策,始於1907年(明治四十年)的《癩預防法》,這部法律規範所有居無定所、在外流浪的「浮浪癩」,都必須隔離至癩療養所內,並於1909年分五區設立專門的病院。

圖為「癩預防特輯」目錄,內容遍及癩病國際研究、癩預防政令宣導與樂生院內生活簡介等,包括樂生院長上川豐之撰文。 圖/作者提供;來源/《社會事業之友》127期,1939年6月出版,臺灣社會事業協會發行,台大圖書館藏
圖為「癩預防特輯」目錄,內容遍及癩病國際研究、癩預防政令宣導與樂生院內生活簡介等,包括樂生院長上川豐之撰文。 圖/作者提供;來源/《社會事業之友》127期,1939年6月出版,臺灣社會事業協會發行,台大圖書館藏

「癩預防特輯」內放了癩預防日的宣傳文宣,旁邊則是在樂生院大講堂領受貞明皇太后御賜楓樹種籽時舉辦的「御下賜品拜戴式」。 圖/作者提供;來源/《社會事業之友》127期,1939年6月出版,臺灣社會事業協會發行,台大圖書館藏
「癩預防特輯」內放了癩預防日的宣傳文宣,旁邊則是在樂生院大講堂領受貞明皇太后御賜楓樹種籽時舉辦的「御下賜品拜戴式」。 圖/作者提供;來源/《社會事業之友》127期,1939年6月出版,臺灣社會事業協會發行,台大圖書館藏

日治時期的「絕對隔離」政策

隨著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為了追求提升國家總戰力、增殖健康的優秀人口,優生思想自此萌芽。原先以防疫為中心的衛生政策,轉變為強化國民體力為中心,重視結核病、性病與癩病等慢性疾病的對策,以期培養身心健康的軍人。擔任第一區府縣立全生病院(東京多摩全生園前身)院長的光田健輔,也是「癩」項目的保健衛生調查會委員之一。

調查會的結果產生深遠的影響,原本針對流浪患者的隔離,轉變為對所有患者的終身隔離,此「絕對隔離」政策的主導者便是光田健輔。

1920年,內務省提出「癩療養所擴張十年計劃」,預計增設公立療養所,在十年間將病床數擴充至五千床。不同於過去「癩病導致貧困」的論述,此時也開始出現「若使作為感染源的患者激減的話,癩病就可以在日本根絕」這樣的觀點。

1930年(昭和五年)12月12日,台灣總督府癩療養所樂生院在台北州新莊郡落成開院,開啟了台灣癩患者強制收容、終身隔離的命運。

與政策連動,針對國民的公眾衛生活動也陸續展開,從1931年貞明皇太后的賜金開始,成立以「救癩」為目的的癩預防協會,將目標為清除縣內患者的「無癩縣運動」推展至全國各地。

癩病的恐懼與偏見

今年九十歲的張文賓對日治時期的癩病預防宣傳仍然記憶猶新,癩病的恐怖與隔離的必要,透過文字、聲音傳播到台灣的各個角落,也影響了張文賓的一生。

每年六月二十五是日本皇太后的生日,日本的皇太后關心這種病,也曾去日本的麻瘋病院慰問那裡的患者,所以六月二十五就叫做「癩預防日」⋯⋯那天的報紙就寫說:這種癩病會傳染啦,若有這種病的人,就要來樂生療養院治療,厝邊頭尾若是看到這種病,就趕快跟派出所報告。
——張文賓口述

1937年(昭和十二年),張文賓還記得是「七七事變」發生的那一年,九歲的他,母親被派出所的職員發現罹患癩病,隨後強制隔離到樂生療養院,從此再也沒有回來;父親則在不久後離家出走,留下他與外婆、三個弟妹相依為命。

公學校畢業之後,張文賓放棄升學,進入日本人開設的料亭工作,成為老闆娘的養子,用每個月的薪俸購買餵飽一家老小的米糧。癩預防政策除了導致家人的離散,身為患者家屬,張文賓必須接受每年一次的癩病檢查:

「手伸出來!」醫生就拿一根雞毛給你搔搔搔,眼睛閉著喔,你若知道在搔哪裡,就說:「這裡。」這樣就是皮膚沒麻。只穿一件內褲,衣褲都脫掉給他看,腳也要給他看。那個皮膚的毛孔、不會流汗的地方,他看了就知道:「啊,癩病。」
——張文賓口述

為了不遺漏任何潛在病患,政府對癩病的監控深入每個患者的家庭。樂生院長上川豐每年會巡迴全台,為患者家屬進行癩病檢驗,若檢查出癩病,就會被收容至樂生院。

樂生療養院三十週年紀念,攝於1960年12月。 圖/陳維在攝,聯合報系資料照
樂生療養院三十週年紀念,攝於1960年12月。 圖/陳維在攝,聯合報系資料照

從家開始的隔離

患者使用之衣物、寢具、器具與患者家人使用之衣物皆有病毒污染之餘,若未經消毒、應禁止他人使用、授與、轉移,應遺棄之。
——《癩預防法》

日本政府對癩病的宣傳,不只影響了日治時期患者的處境,國家對癩病的偏見與恐懼經由廣播、報紙、映畫、傳單、演講等各種宣傳管道擴散與強化,深深植入國民心中,一直延續到戰後。

今年八十五歲的李添培約十一歲時發病,十四歲時被強制隔離至樂生療養院,但他回憶:「我的隔離算是從家裡開始」。父親在台電工作,家境不錯,發病後母親帶他四處求診問醫,但從小受日本教育的家人對這個疾病相當害怕,以避免傳染為由,從餐具、洗臉的毛巾開始,嚴格分開他所有的生活用品。

有一次我在盛飯,家裡的人就跟我講:「你盛飯啊,飯匙不要碰到碗,因為碗上會有口水嘛。」那時已經是到了極點了,我就把碗丟掉了,不吃了!跑到前廳去,我母親就走出來跟我講:「添培啊,你不要怨嘆,他也是顧慮到妹妹還小,這個病會傳染啊,你自己要知道認命。」
——李添培口述

日治時期,癩病被視為國家的恥辱,是「太陽旗上的汙點」,患者成為落後、未開化的象徵,必須徹底隔離,才能使日本變成真正的「文明國」。

從國家到家庭,患者都成為亟欲抹除的髒污,台灣的癩病患者被迫集中到樂生療養院內收容,開啟他們「以院作家」的人生。

樂生療養院院民雖來自全台各地,卻都落葉歸根於此,靈骨塔擺著從日劇時期至今往生院民滿滿的牌位,攝於2005年4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樂生療養院院民雖來自全台各地,卻都落葉歸根於此,靈骨塔擺著從日劇時期至今往生院民滿滿的牌位,攝於2005年4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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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1933年(昭和八年)成立,成員多為政府高官、巨賈仕紳,如辜顯榮、郭廷俊也曾擔任理事。該協會出資協助樂生院房舍增建,提供癩預防宣傳、患者慰安、癩療養所職員獎勵、癩病調查研究等經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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