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理的移動花園》映後座談:當個快樂的奴隸好過成為愚蠢的幫兇
2021年臺灣國際人權影展「人權Café」第二場線上映後座談【失衡星球】單元,邀請到現為中正大學傳播學系副教授與獨立紀錄片工作者雙重身分的蔡崇隆導演,與今年人權影展選片委員陳俊蓉進行對談,以《總理的移動花園》紀錄片為題,從宛如影像詩般細膩優美的鏡頭開端,究竟經歷什麼樣的鋪陳,才得以帶出其直指環境與政治的批判力?若從性別角度出發,在片中可以觀察到哪些刺激思考的面向?面對全球化資本主義的狂躁對於自然環境的吞噬,在蝴蝶效應的影響下,又該如何盡到公民的義務,而不只是無力的嘆息?讓我們帶著以上的疑問,跟著蔡導與俊蓉的對談逐一解惑,不只了解此片的潛文本,並藉此覺察妳我生活的這塊土地上,屬於人權議題的各種掙扎,皆尚未遠去。
弱化敘事的直接電影
首先,蔡導就此片的拍攝類型與背景做了簡要的概述,此片的導演莎樂美.雅希(Salomé Jashi)以典型的「直接電影」風格進行旁觀式的紀錄,沒有任何的旁白與字卡,影片只保留居民訪談的獨白與對話,以及刻意強化運樹現場部分刺耳的工程施作聲。節制嚴守著攝影機與村民、導演與被攝者的距離。另方面,在不過度引導觀眾的前提,影片敘事的進程與畫面的構圖類似,鋪陳了大量的留白,既是在敘事上留給觀眾思考空間,也是在美學角度上完整思考構圖後,精細拍攝而成的美麗影像詩。
蔡導指出,正因為此片刻意低調節制的特性,從而導致觀看門檻的提高,很容易使觀眾落入畫面的優美與環境的破壞,這樣對比性的單向度裡,忽略了影片的「潛文本」實際上必須考慮事件發生的背景:喬治亞的國際情勢與國內政商關係。然這樣複雜的歷史因素,透過時而巨大壯闊、時而細膩堆疊的鏡頭運作,儘管優美,卻在人與人的相處中,層層透露某種沈悶壓抑的氛圍,藉此隱含批判時局的力道。
性別政治的日常
在概述了影片後,俊蓉進一步想請教蔡導的是,影片有哪些敘事表現手法令其印象深刻?蔡導認為,除了無所不在的權力政治外,性別政治的敘事張力也是另一個可以思考的切入視角。在導演莎樂美.雅希(Salomé Jashi)的鏡頭下,男性與女性在片中面對同樣的事件,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女性的對話與表達較主動、且具有情緒流動的溫度,而男性多以冷漠的語氣,在嘲諷中束手旁觀整個運樹過程。
蔡導指出,導演莎樂美.雅希(Salomé Jashi)特意拍了很多工程施作的細節鏡頭,像是巨大的鑽孔機不斷的往內鑽,導致許多地下水潺潺而出的畫面等,類似此種令觀眾不自在的畫面,就像是比擬著生養人類萬物的大地之母,慘遭無情強暴的象徵。不同於早期環境紀錄片多以男性的目光凝視大地,宛如凝視女性的身軀,這部片則是有意識與自覺的,以女性的視角來看待、面對與處理人與環境的金錢、記憶與情感。所以影像中對面樹木的離去,提到回憶的總是女性,主動要向買主討價還價的,也仍是女性。
記憶的價格
俊蓉提出,透過居民日常對話的真實與深刻,反襯了從頭至尾藏身幕後的有權者任意妄為且無所不在的傲慢。蔡導則回應,其實導演莎樂美.雅希(Salomé Jashi)也可以選擇讓我們直視這位有權者是誰?但如此暴露其樣貌後,卻容易將運樹事件化約到一個所謂「壞人」的身上,而揪出一個加害者很容易,但想解決整體的結構性因素卻很困難。
而且在體制中的加害者,往往不只一人,沒有協力者的共謀,是無法構成大如一座國家機器順暢的運作。尤其面對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拓展,不只國家內部可見的人與物,都已成為國際資本市場上「萬物皆可賣」的量化商品,就連不可見的記憶,及記憶與之附著的樹,也如同影片中被販售,標上價格後,便連根拔起。
讓人權更接近人
最後,在環境與政局不斷變動的今日,俊蓉分享了人權影展的選片任務:如何「讓人權更接近人」?不僅呈現人在變動中的樣貌,更重要的是人權也是一個人如何看待他人與自己,如何對待身邊人、事、物的一種選擇與實踐。而若將此片對應台灣現狀,俊蓉想請教蔡導,我們能借鏡學習處為何?蔡導簡潔地說:「你我不只是一個消費者,同時也是一個社會的公民」。
面對政商綜合體的結構性因素,儘管很難以個人之姿與之拼搏,但卻要謹記生活中每個細節與政治和人權的關係。例如,面對舒適的捷運系統,有誰會想到這是在多少工安意外中,犧牲多少移工的性命與之換來的?而妳我生活中所使用看來「乾淨」的電,卻可能來自污染性很高的發電廠。導演要我們切記,不要被資本市場表面的乾淨與方便給迷惑,願每個人都不要忽略自己作為公民,所能發揮的監督力量。最後,蔡導以一句話的總結提醒大家: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裡,你可以做快樂的奴隸,但請注意,「不要成為愚蠢的幫兇」。
座談提問時間
在提問時間,有觀眾想請教蔡導,在相關環境議題的紀錄片中,是否仍有類似的影片可以分享?在台灣的部分,蔡導推薦了柯金源師傅的作品,像是:《退潮》,就成功引起環境議題的討論,進而導致國光石化興建政策的急轉彎;又或是與《總理的移動花園》主題「樹」類似的作品,則是《神殿》,看完後則會了解,森林對於台灣這座海島型國家有麼多重要的意義。
若是國外紀錄片的部分,蔡導則推薦雨貝.梭裴(Hubert SAUPER)導演的《達爾文的噩夢》,從故事的敘事到攝影、剪輯,都是很厲害的作品。俊蓉接著分享此次影展很適合與《總理的移動花園》搭配觀看的影片:《天邊殺朵雲》,同樣是反思人類試圖操控自然的狂妄,以及國家政治與科學研究背後的複雜角力。
最後一個提問是,有觀眾想請蔡導進一步說明,《總理的移動花園》整部片最終,為什麼選擇不拍那位建立一座「移動且龐大的人工花園」的前總理呢?俊蓉認為,或許不拍到這個人,以整部片的意象集結來象徵這個人,是更好且更具作用力的處理手法。
其實這部片是在咎責每個個人,每個人既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人最困難的不是揪出咎責的對象,而是察覺到人與自己、人與處境間的問題與關聯性。蔡導則說,如果是他來拍,可能選擇揪出這位背後藏鏡人的面貌,但紀錄片的創作與敘事自由,則端看每位導演的拍攝風格決定,只要抱持追求真實的態度去做,而不要相信有所謂絕對客觀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