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娉婷／露西法案在台灣（三）：寵物產業轉型，台灣準備好了嗎？
隨著動物保護觀念的發展，近年來越來越多國家開始討論貓狗等同伴動物的「櫥窗販售」是否恰當——當人們從寵物店明亮的櫥窗看到一隻小狗時，只會看到小狗乾淨漂亮的一面，無法判斷也很少思考牠出生於什麼樣的環境、牠的父母過的好嗎。於是在這樣的消費模式下，就有可能助長不良的繁殖業者。
為了改善整體的繁殖場動物福利，讓貓狗寵物從生產到販售更公開透明，非繁殖方的「第三方販售」開始被一些國家及城市管制；而在動物保護政策不斷更新的台灣，也有民間團體發起行動，期望政府能跟進實施相關政策，從產業結構著手，改變動物處境。
寵物店對飼主的機會教育難以落實
致力於推動「台版露西法案」的挺挺網絡社會企業執行長劉偉蘋表示，她會提出這樣的倡議，主要是為了維護育種動物的動物福利，以及做更全面的源頭管理、飼主責任教育。但她認為這兩項在櫥窗販售的情況下，相當難以落實。
劉偉蘋舉例，她與夥伴曾親自跑了約30間有販售犬貓的寵物店，其中9成的店家對於顧客質疑的飼養問題，會直接回應動物很好養、好教。僅有一家店主動提醒訪查者，正在互動的小狗很愛叫；也只有一家非常仔細地說明飼主責任。但在大部分狀況下，店員並無暇回應動物的飼養問題，加上有業績的壓力，往往會以店內既有販售的類型去推薦，而非協助民眾找到真正適合他的寵物。
「寵物是生命體，不是一般的商品，所以在販售的制度上就有探討的空間。」劉偉蘋說，店家在商言商跟追求利潤都沒有錯，但在第三方販售維持的情況下，還需要找到一個方式，能讓通路業者更好的扮演守門員角色，使飼主從一開始就有責任意識，甚至協助飼主去尋覓到更適合的犬種，而不僅僅是在推銷、出售「商品」。
育種者有機會當守門員嗎？
透過寵物店家實行飼主教育有困難，那如果直接透過育種者呢？劉偉蘋說，育種者因為對於犬種的喜愛，不願看到犬種有近親交配、基因混亂等狀況發生，所以對於繁殖動物應該會有更謹慎的態度。她也在思考，這樣的角色是不是比較有機會達成飼主責任源頭教育？
不過，目前台灣的繁殖業卻有一個狀況，就是對專業沒有定下標準。劉偉蘋表示，自從2017年10月《特定寵物管理辦法》修改過後，確實有很多做得非常差的業者因此退場，留下來的則是比較願意符合法規、努力把繁殖育種做好的業者。但是現階段，是否還有很多從早期沿襲下來、仍不具備完整育種知識的業者，也是一個問題。
她舉例，今年3月，台中市動保處從一個環境不佳的合法繁殖場沒入了11種共46隻品種犬，從柴犬、法國鬥牛犬、喜樂蒂牧羊犬、查理斯王騎士犬、柯基犬到牛頭㹴都有，犬種之多令人眼花瞭亂。
實際上，不同犬種間的習性及照顧方式相差甚遠，單一的繁殖業者有能力繁殖那麼多不同品種的狗嗎？繁殖法規對業者的專業度有所要求嗎？這些都是台灣的管理制度還沒考慮到的問題，也是在育種者是否有機會成為飼主的教育者之前，需要先探討的部分。
優良的育種者更在乎動物福利
大部分人會覺得第三方禁售幼犬貓只會受到動保團體的歡迎，但事實上，在英國推動「露西法案」期間，有百年歷史的品種犬組織英國犬協會（The Kennel Club）也曾發聲表示支持。
英國犬協會認為，這樣的規定能避免買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購買到惡劣環境出生的幼犬，間接導致母犬繼續被飼養在沒有動物福利的環境中。此外，英國犬協會也表示，良好的培育者應該要對買家進行縝密的評估，以確保幼犬能進入好家庭。負責任的培育者根本不可能將過度年幼的動物，賣給寵物店或寵物經銷商，因此他們樂見這個議題獲得關注。
不過，台灣畜犬協會理事陳文洲表示，由於英國的品種犬血統、遺傳疾病等資料庫完整，英國犬協會對於維護犬隻的血統及健康相當重視，因此會支持露西法案的推動。但在相關資料及觀念都還沒建立的台灣，是否能夠且適合推動，畜犬協會則無法斷言對台灣好不好。
寵物業轉型的標竿案例：PetSmart
若是推行「台版露西法案」，受到最大衝擊的，勢必是販售寵物的通路業者，但這會不會也是一個轉型的契機？
劉偉蘋以行銷的角度說明，現代人的消費行為已經從購買「投其所好的產品」，漸漸地走向「品牌價值」的注重。因此，順應時代潮流去塑造品牌價值、改變慣例的銷售模式，也可能成為突破點。
北美寵物零售業龍頭「PetSmart」就是一個知名案例。PetSmart在1990年代末期，曾因為線上平台崛起、傳統零售業者投入寵物用品市場等原因遭遇經營谷底，彼時PetSmart的執行長因此進行了一系列大刀闊斧的改革。
在新的策略之下，PetSmart從單純的零售商轉變為「為飼主提升寵物生活品質的場所」，增加了許多服務性產品，並為同名慈善機構「PetSmart Charities」保留領養空間。透過門市協助動保組織送養，除了幫助流浪動物，同時也讓它們擁有源源不斷的新顧客，在領養的關鍵時機，增加店內食品和用品的銷售量。
也由於PetSmart對流浪動物展現出的關懷精神，讓品牌形象提升，往後飼主若有寵物食品用品、醫療、美容、訓練等需求，也願意持續返回店家消費。在開發客源的同時，也在培養忠誠客戶，讓顧客的終身價值極大化。而在台灣，東森寵物雲在收購知名寵物連鎖店動物王國後，同樣直接決定不再販售貓狗，劉偉蘋表示：「在這個年代，是否販售貓狗已經不是通路營業的關鍵了。」
當然，要同時有在販售寵物食品用品的店家，才有機會「轉型」，但對那些沒有做其他銷售，店面就是在販售動物的業者來說，若是推動第三方禁售幼犬貓，勢必會面臨極大的衝擊。施行後業者的退場機制為何，有沒有輔導轉業的方式等，都是需要謹慎面對的問題。
除了直接與寵物相關的案例，劉偉蘋也以傳統馬戲團玲玲馬戲團與完全不使用動物表演的太陽馬戲團、Nokia與蘋果公司、HBO與Netflix等不同產業的案例，說明產業要面對轉型是必然。
就算沒有動保單位或她的倡議，消費者與時代也都在變化，而她認為台灣的動物保護觀念在亞洲並不落後，有沒有辦法讓寵物業跟動物保護緊密結合進而影響周邊的國家，在產業面也立足台灣、放眼亞洲，是值得業者、大眾及動保團體一同思考的方向。
關鍵還是消費者
在繁殖者、通路業者之外，推動第三方禁售幼犬貓會影響到的第三種角色就是消費者。如此一來，民眾要購買幼犬貓將會變得非常不方便，不能在熱鬧地區的櫥窗直接選購，而是要找到繁殖者。
不過劉偉蘋認為，台灣只是一個小島，就算想飼養的犬種繁殖者在離自己最遠的城市，也就是幾個小時的距離而已。如果消費者連跑這一趟都覺得是「爛制度」、「買東西」變得很不方便，這樣的人要怎麼面對接下來承擔寵物生命的10多年？
「就像是我們針對不同的商品有不同的規定，買菸酒跟買一杯咖啡一樣方便嗎？」劉偉蘋表示，依照販售類型的不同，消費者本來就該要有不同的承擔，幅員廣大的英國都能推動了，她認為台灣一定也可以。
也因為繁殖業者將直接面對消費者，不再只是同業或公部門的小小稽查員，就算繁殖場合法，消費者也可因為環境不符合理想而選擇不購買，從消費端去改變業者，促使產業進步的力量將更直接有效。
法律走得太快，台灣民情跟不上？
儘管理想是如此，許多愛護貓狗的民眾，也希望台灣能儘快跟上西方國家腳步，推出第三方禁售幼犬貓的相關法案。不過近年來幾乎每年一修、越來越嚴格的動保法規，也讓不少人感嘆法律走得太快，台灣的民情跟不上。
中華民國寵物同業公會全國聯合會理事長張靖霖表示，英國的動物保護發展了200多年，但台灣動保運動開始至今才21年。要去參酌這樣一個國外個別推行的法案，在這180年的距離中，國情、法律、文化、習慣、民意的差距有多懸殊？
對於動物保護是普世價值的說法，張靖霖也以「孝順」的價值觀差異去說明東西方民情的不同，因此他認為「露西法案」並不適合現階段的台灣。
此外，張靖霖對台灣社會現今打壓寵物繁殖買賣產業的現象感到不平，因為流浪犬問題非常複雜，將之完全歸因於品種犬的繁殖買賣，他認為並不公平。張靖霖表示，自己平常就會告訴公會的業者，如果今天台灣沒有動保運動，就沒有人會去買品種犬、花大錢給牠們最好的生活，因此產業的發展跟動物保護絕對有關。但動保法規如果走到誰的聲音大就聽誰的狀況，缺乏多方的討論和意見交流，將導致法規窒礙難行、不符合實務需求。
時而爆發的「非法繁殖場」新聞，也讓大眾對繁殖業者充滿誤解及敵意。張靖霖強調，所有的繁殖場都是合法繁殖場，如果是非法，就不會有繁殖證照，他主張這些不法場所應該被歸類為「非法私人狗場」。
媒體也應了解，許多棄養品種犬是來自非法場所，不要看見棄養品種犬，就認為是繁殖場所造成。當然，也有合法的繁殖場做出違法行為，張靖霖表示這樣的業者也是他們所唾棄的，需要民眾多加檢舉。最重要的是，民眾不應該一味地把商業行為看做壞事，並將矛頭指向所有寵物繁殖買賣業者，認為解決了他們就可以解決問題。
其實，從公部門的角度來看，台灣目前談「露西法案」也是言之過早。雖然可以為公務人員減輕一些稽查的壓力，但實務上不說業者反對，台灣的民眾也還沒準備好。現階段增加飼主的動保意識、積極輔導業者更為重要，將來若是民情已經準備好了，就可以再逐步討論適合台灣的方案。
購買責任意識的提升：不只是貓狗
雖然知道現階段發展「台版露西法案」有難度，但劉偉蘋表示挺挺網絡社會企業將會繼續推動「寵物購買責任意識」，呼籲民眾若是要去寵物店買貓狗，也要去關心櫥窗中看不到的動物父母在哪裡、過得如何，並將議題推廣出去，讓更多人開始意識到寵物的飼養責任，絕對不是從養了之後才開始。
而這樣的做法，不僅僅是為了貓狗，劉偉蘋表示，台灣除了貓狗外的寵物類型有千百種，但只有貓狗寵物業者被納入法規規範，其他被做為寵物的動物產業背後（例如野生動物的走私），是更大的管理漏洞與生命的消逝。因為民眾不過問來源的消費，動物走私、不當飼養的情況每天都在發生，而當民眾都有了「寵物購買責任意識」後，被拯救的生命，將不會只是貓狗。
▲ 點圖前往活動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