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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人瑄/餵牠是為牠好?餵食之外,更對等的跨物種接觸(下)

黑猩猩與人類交流研究所創辦人,與懂手語的黑猩猩華秀,攝於1995年。 圖/路透社
黑猩猩與人類交流研究所創辦人,與懂手語的黑猩猩華秀,攝於1995年。 圖/路透社

▍上篇:

餵牠是為牠好嗎?餵食之外,更對等的跨物種接觸(上)

美國華盛頓州的黑猩猩與人類交流研究所(Chimpanzee and Human Communication Institute,1993-2013,手語黑猩猩的庇護所)曾定期舉辦「黑猩猩座談會」(Chimposium,是由Chimpanzee和Symposium兩個字所組成),我曾擔任那邊的解說員。

那是一個在週六、日舉辦的1小時活動,開放給大眾參加,讓大眾來拜訪這裡的居民——手語黑猩猩——一人收費美金10元,以補貼研究所獨立營運的開銷。在黑猩猩座談會中,我們以黑猩猩懂得的溝通方式,做為與牠們建立關係的共通語言。

這個共通語言包含了美式手語,這是參與手語實驗的黑猩猩從小學習的母語;還有黑猩猩不具威脅性或友善的行為,包括黑猩猩的笑(露出下排牙齒)、打招呼的手勢(朝對方伸出一隻手)、點頭(友善行為之一);以及用四肢走路的模樣,人們將上半身彎低來模擬這個姿勢,讓黑猩猩了解「我們沒有威脅性」,因為在自然狀態下,黑猩猩會直立起來威脅對手。

學習與手語黑猩猩適度互動

黑猩猩座談會由兩個部分組成,前半小時是室內課,訪客透過錄影帶來了解手語黑猩猩的歷史,並練習「黑猩猩禮儀」(上述的黑猩猩友善行為),以及等一會兒與黑猩猩見面時可使用的手語語彙,例如「黑色」(黑猩猩塔圖最喜歡的顏色)、「鞋子」(黑猩猩華秀喜歡亮色的鞋子)、「追逐」(黑猩猩路勒斯最喜歡的遊戲),以及這些黑猩猩的手語名字(例如黑猩猩達爾的名字,是字母「D」的手勢在耳朵上劃過)。

另一個重點是,解說員要讓訪客了解自己「來者是客」,需要對長久居住在此的「主人」表示出尊重的態度。這個尊重的態度,會是接下來半個小時、實際拜訪黑猩猩時的基礎。簡單來說,就是我們需尊重黑猩猩的自主行為表現,並且加以適度回應。

比方說,身為領域性動物,黑猩猩會在陌生訪客進入時示威(告訴生人誰是老大),此時,適度的回應是避免眼神接觸(避免被認為在挑釁),低頭並將上半身下彎、將自己儘量縮小,送出「臣服」的訊息,並使用牠們看得懂的「愛/擁抱」的手語(這群黑猩猩會用這個手語來表示安撫)。我們尊重黑猩猩示威的需要,且試圖平衡示威的張力,直到黑猩猩安靜下來。

此外,我們會請遊客在進入拜訪之前,先將黑猩猩們喜歡且可能會討要的東西取下,例如太陽眼鏡、帽子等,由於無法在黑猩猩的要求下給予牠們這些東西,「根本不要讓牠們看到」會是最根本的方法。而在接下來的互動中,解說員則會找機會促成友善的互動。當黑猩猩華秀比「鞋子」手語時,解說員會請大家舉腳,將自己的鞋子亮給華秀看,此時華秀可能會指一指自己感興趣的某一雙,通常是顏色十分鮮艷亮麗的鞋子。

當然,黑猩猩也有處於不想看見客人的時候,此時就是「解說員大考驗」時間,因為他/她必須在遊客盯著沒有黑猩猩的場子的狀態下,透過對軟硬體設備的講解,並搬出各種手語黑猩猩的日常故事,令客人感到興趣、覺得有所獲得且不虛此行。我們做客人的,絕對不會找方法強迫黑猩猩們出來見客,這便是對主人的禮貌與尊重。

盧安達西北部火山國家公園中的山地大猩猩。 圖/謝長瑞提供
盧安達西北部火山國家公園中的山地大猩猩。 圖/謝長瑞提供

不作為:等待大猩猩的真情接觸

在上述圈養環境中,黑猩猩與人類訪客間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讓兩方在有限的互動中,皆能確保自身安全無虞。但若在野生的環境中呢?在沒有任何屏障之下,人類則是透過謙卑與「不作為」來確保雙方的安全,而猩猩們在不受威脅的基礎上,甚至會主動來找人交流。

我的朋友謝長瑞先生,曾參加在盧安達西北部火山國家公園中拜訪山地大猩猩的行程。山地大猩猩(mountain gorilla)是世界上極度瀕危的物種之一,在野外僅有一千多隻,主要居住在中非維龍加山脈中,其分布於盧安達、烏干達與剛果共和國三國交界處,橫跨四個國家公園。

「盧安達那邊有23個大猩猩家庭,」我還沒提問,謝先生就開始侃侃而談,很難相信他遇見大猩猩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每天都有23組人上山去,每組拜訪一個大猩猩家庭」,大猩猩的社會結構是一隻銀背公猩猩帶領一群妻兒為一個家庭,「會有一位斥候帶著大家去找大猩猩,這些斥候每天都跟著這些大猩猩,所以知道牠們在哪裡,也同時讓大猩猩熟悉人的存在。我們這組還有8位山青,有的配槍用以防衛,或拿開山刀開路,也有的會協助比較不善爬山的遊客。」

進去之前,要先聽半小時講習,「上課內容包含如何保持環境,例如不能在路上留下任何東西,另外要學習如何避免被攻擊。」謝先生說,規定不能穿鮮豔顏色的衣服,不能帶會發出尖銳聲音的東西(例如塑膠袋),在大猩猩接受你的存在之前,不能夠跟牠對看。「我們在那邊先與牠們有一段距離,十多分鐘後,牠們主動來接近我們,表示我們被接納了。」

謝先生觀察到山地大猩猩在吃薊,整棵都吃、慢慢拔著吃。「牠們雖然是草食性,但性情也會暴躁,大家都要臣服於銀背公猩猩(老大)。我們到那邊後,一開始銀背會叫家庭成員過去,離我們遠一點,之後混熟了,也就不把我們當一回事了。」最讓他感到欣喜且難以忘懷的,就是他被大猩猩抱了!

「第一次是弟弟來抱我的腿,我站著不動,當時很緊張,」謝先生邊笑邊說,「第二次是哥哥來抱,那時我就了解到牠們是在玩,也就不怕了。」在被兩兄弟親近的過程中,他深知自己被接納了,「其實動物的性情是很單純的,就是『你若不威脅我,我們就是夥伴』。」其他個體則是自顧自地吃著東西、不理訪客,走動時會與他們擦身而過,訪客也可以靜靜地跟著牠們走。「牠們也是群居動物,對於我們的加入,只要牠們認為沒有威脅,也就沒事了。」

而謝先生此行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們得以進入一個自然的境地,如果我們對這些大猩猩表示尊重,不讓牠們感到威脅,就能和諧相處。如果我們表現得高高在上,牠們就會覺得我們是人,如果我們表現出禮貌地拜訪,就不會有這種感覺吧!牠們並不是我們原來想的、只是動物這樣。」大猩猩也有情緒與感受。我問:「你不會想要摸牠們嗎?」「我們會被告誡不要接觸,因為你並不知道牠正經歷了什麼時節。」

謝先生表示,那次拜訪到現在都記得十分清楚,因為感受非常深,「就好像回家省親,兄弟們就生氣地過來抱我,說我怎麼那麼久沒來了!」他也提到有一回去馬達加斯加看狐猴,「我們就安靜地在樹下等,因為我們說話的聲音對牠們來說會是噪音,結果一陣子之後,狐猴一家人都來找我們玩!所以對牠們一定要尊重的。」

原來只要懷抱著尊重的態度,就算是「不作為」,也可以「等」到一段跨物種社會連結。

「參加一次多少錢?」我不免俗地問。「每人750美金。」在我張大嘴巴的同時,他繼續說:「但是每天都是滿的,因為這裡的山地大猩猩只有23個家族,每天的訪客只能開23團,所以要先約定。」這還真讓人好奇訪客們報名的初衷。不過,這個拜訪山地大猩猩的行程,實際上是為了保育而設計的,主要是要結合在地社區的力量,以達到大猩猩與人這兩種居民雙贏的狀態;這些來自觀光客的收入,成為當地居民的主要生活支持,而他們則保護大猩猩們不受盜獵者的侵擾。

同理心:反思跨物種的互動模式

反觀也有猩猩們居住的動物園,是否也有可能也發展出「先上課後拜訪」的遊歷模式?目前臺師大環教所正著手一項研究計劃,就是以「同理心」為主軸來設計這樣的課程。

他們以國小三年級為對象,先由講師到校分享臺北市立動物園中黑猩猩居民們的故事,之後於一週內安排學童到動物園拜訪這些「本尊」,並由保育員親自現身說法,分享他們和黑猩猩間的相處與解答問題。看著這些孩子在黑猩猩面前蹲低並安靜地觀察,且十分珍惜黑猩猩靠近他們的時光,就已經能夠感受到他們對動物展現同理心的氛圍。

海倫・麥克唐納說,從小到大,窗外的鳥桌(餵食野鳥的平台)教會了她許多東西,她了解松鼠尾巴輕彈的意思,也知道知更鳥的精確姿勢,她也因此學習到如何同理那些有著自己思想、意圖和慾望的生物。牠們雖然不是人類,但卻足夠像人類一樣、賦予我們一種異乎尋常又強烈的親屬感(kinship)。

當我們期待著動物接受我們想要的互動模式(例如餵食),來滿足自己情感上的經驗或某種慾望時,是否也曾經思考,對方是不是也因為自己的舉動而獲得任何利益?自己的舉動真的有為雙方的關係加分嗎?如果沒有,甚至直接或間接造成對方壓力與傷害,那「不作為」或許是更表尊重的方式。

更直接的說,付錢是買不到友誼的。若想要有朋友間才有的互動行為,卻沒有真正要交朋友的心、缺乏那份對朋友的尊重,形同用表面行為騙取對方的信任,那麼,還是「謝謝、再見吧!」

孩子在黑猩猩面前蹲低安靜地觀察,十分珍惜黑猩猩靠近他們的時光。 圖/張菁砡、鍾嘉怡提供
孩子在黑猩猩面前蹲低安靜地觀察,十分珍惜黑猩猩靠近他們的時光。 圖/張菁砡、鍾嘉怡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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