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事】我記得,我記得。 | 陳宛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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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事】我記得,我記得。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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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航MH17班機失事是三個多月前的事了。那時候,烏克蘭的原野上仍是盛夏,高過人頭的玉米株還翠綠著,微風吹過麥草,喚醒了在劇烈的撞擊聲後暫且歇止的蟲鳥,嗡嗡地又開始鳴叫了起來。如果你不看,如果你不看,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

張開眼睛吧,像飽受驚嚇的孩子終將得放下遮掩的雙手,讓被黑暗屏蔽的殘酷落進眼底。你看見明媚靜謐的田園景致上,一個個人形用奇怪的姿勢躺著,他們彎曲著身子、延展著雙手,像是與精靈狂舞時突然被解開了魔咒,紛紛用最激烈的方式失去意識。你看見在太陽花搖曳的草地上,散落一地的行李,米老鼠封面的筆記本、好多好多的絨毛玩偶,是哪個淘氣的孩子把行李打開了,狂風般掃過就離開了?

人們會跟你說,他們其實是天上降下來的,像天使、像雪花、像仲夏那場沁涼的雨,像種種輕盈、脆弱、美好的,這世界收容不了、必然要破碎的東西。

如果你張開眼睛看見了,那你應該也會跟我、以及一千六百多萬的荷蘭人一般,心碎了。

人生的悲劇很多,每天新聞裡都充滿了屍體,處處是慘無人道的惡行,個個角落都有生離死別,為什麼這次空難特別讓荷蘭人傷心?是死亡的人數太多?還是強國交戰中蕞爾小國的無力感讓人難以忍受?或許都有一點吧,但最讓人傷心的,其實是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物品:國民生活家居店Hema買的筆記本、上個禮拜在藥妝店才看到的特價玩偶、吃到一半的AH煙燻香腸、那本我想過要買但終究買了別的旅遊手冊……

那是每個還活下來的荷蘭人都可能、卻因為某些理由做了或沒做的決定。夏天是荷蘭人出國度假的旺季,每個家庭都在計畫著、嚮往著這樣的一段旅程。到陽光燦爛的亞洲海島去要帶著什麼?他們想著,在筆記本上列下長長的一串清單:防曬油、夾腳拖、咖啡粉、八角味的巧克力碎片(hagelslag)……我自己的行李箱打開來,帶著差不多就是同樣的東西,只是這裡那裡、一點點小小的不同,就像要不要搭乘馬來西亞航空、在吉隆坡轉機,就像要不要搭上那班飛機的決定。

圖/美聯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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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總理魯特(Mark Rutte)在11月10日馬航空難紀念日(Nationale Herdenking MH17)致詞時說:「如果晚一天出發去度假呢?如果那天飛機誤點了?如果我等一下醒過來,發現這不過是場可怕的惡夢?……這是一個一旦問出,就讓人感到脆弱無力的問題。因為沒有『如果』,只有298個人喪生的殘酷事實。」

的確,停留在「如果」的悲傷裡是沒有意義的,這也是荷蘭人自空難發生後努力採取的態度:冷靜、自制、實事求是。既然討公道在情勢詭譎的戰場上不是一時一日可達成之事,荷蘭政府將精力集中在取回遺體與死者所有物上,雖然連這個任務也困難重重。因為失事現場已成為內戰前線,搜索工作不得不時時停擺,據知尚有罹難者屍塊散落現場,迄今仍有十餘名死者的身份未仍確認。

我不禁自問,如果是在台灣,事發近四個月後尚未能「釐清真相」、任憑國民遺體曝屍荒野,會變成怎麼樣的一個故事?台灣人應該很難想像,在空難後,荷蘭人居然對這麼「沒有作為」的荷蘭政府信心大增?

圖/歐新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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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更殘酷的是,如果是在台灣,我們還會記得嗎?馬航空難後幾天,台灣也發生了復興航空澎湖空難,近四個月後,還有多少人記得當時的震驚、痛心與不捨?從事發到現在,每次遺體返荷,幾位部長都會親自蒞臨接機,載著棺木的車隊也有警察全程開道,備極榮哀。甚至在這麼段時日後,還舉辦全國性的空難紀念日,除了降半旗,許多單位也主動發起一分鐘默哀,儀式的電視實況轉播甚至有高達近百萬的觀賞人次。為什麼他們還記得?為什麼他們還在意?

是荷蘭人情感特別豐富?我不知道。但我也記得,我記得。那澎湖空難呢?經歷幾天24小時的媒體轟炸、在螢幕上窮盡所有眼淚痛哭指責暴怒等情感後,似乎就剩下一片幽暗空洞的心靈焦土,什麼都沒有了。還是這其實是一種我們自我治療的方式?為了避免永遠在悲傷裡流連,我們不斷在靈魂裡填塞痛楚,直到滿出來、受不了了,把這些情緒嘔出來了,我們就痊癒了,也就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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