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姊是飢餓行銷?還是遇到恐怖情人? | 陳宛萱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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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是飢餓行銷?還是遇到恐怖情人?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片

台語天后江蕙在演唱會開賣前宣布封麥,引起全民搶購,就像所有台灣發生過的一窩蜂事件,到頭來總是醜狀百出,搶不到的人口出惡言、呼天搶地,不僅要求江蕙「出來面對」,還要政府負責,最後主辦單位不得不加場表演,還是難以平息眾怒。等等,加場?二姊決定封麥,不正是因為健康因素嗎?號稱喜愛珍惜她的歌迷們,怎麼捨得她拖著病體上台表演,怎麼忍心這樣索求無度,完全不把她健康與意願放在心裡?這是什麼的一種愛啊!!

餅的不幸

這幾年來的公眾議題每每成為社會的照妖鏡,不管是餿油事件退餅退到欺負店員,還是排不到優惠卷就爆怒哭夭,總之只要小小覺得自己有理,就毫不留情地攻擊對方,非要取得一個「公道」,雖然這「公道」常常不是他們欺侮的對象可以給他們的。他們把自己在平日生活中感受到的挫折不滿一骨碌地丟擲在商店的櫃臺上,好像買了餿油餅、拿不到優惠卷是人生最悲慘的一件事,事實上他們想說的,只是他們對這樣的一點小確幸也無從擁有的憤慨,卻忘了他們的不幸其實跟眼前這塊餅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當然也是愛的問題。他們會去買那家名餅店的餅,是出於愛;他們漏夜去排隊等優惠卷,當然也是一種愛;就像他們現在說,一定要搶到二姊告別演唱會的票,也是一種愛。可悲的是,很多台灣人的愛跟那種由愛生恨的恐怖情人差不了多少,得不到回應的時候,他們的愛就會轉成劇烈的憤怒,恨不得把所愛的對象千刀萬剮。但拿著刀的他們會說,沒有啊,我只是要嚇嚇她罷了,如果她回心轉意,如果她願意放低身段,如果她不是那麼堅決地要離開我,如果她不是用一些言語來刺激我,我就不會做出這種事了。這也是為什麼,被他們威脅的人,常常會選擇妥協,選擇低聲下氣,以免激怒這些狂暴的愛人。但所有曾經經歷過任何形式的威脅的人都會知道,一再退縮只會餵養威脅者的胃口,因為明顯的,這證明了威脅是有用的。而退讓並不會修復愛情,當恐怖情人開始用威脅當作手段,那純真的愛情就已經枯萎死去了。

就像當人們圍住這個他們聲稱深愛的歌手,說她飢餓行銷、說她為自己的演藝生命劃下一個難看的終點,逼著她冒著健康隱憂為他們加場表演,那愛就已經變質了。不要跟我說你有多愛二姊,你們根本就不懂得愛是什麼。

陪你到最後

我們來說說故事好了。

幾年前荷蘭作家Kluun的半自傳性小說《陪妳到最後》描述一名男子陪伴罹患癌症的妻子走向生命終點的過程,誠實到令人不忍卒睹的文字,觸動了許多人們的心。在這個安樂死合法的國家裡,死亡並沒有因此變得更輕盈,但至少多了一點清澈的了悟。今年六月,就有這麼一段歌迷陪伴罹患絕症的歌手走向人生終點的感人故事。這故事的主角不是江蕙那樣知名的歌手,他所屬的樂團從來沒有推出過暢銷曲,除了極少數的人,沒有人可以憑空哼出他們的歌。雖然從來沒有成為他們理想中的「荷蘭搖滾樂經典的一部份」,The Scene(場景)還是一個已經成立38年的老團,跟很多老團不一樣的是,打從成立以來,他們就堅持著錄製音樂、出唱片、參加搖滾音樂節,弦歌不輟了整整38個年頭。樂評讚賞他們的歌詞詩意與搖滾語言清晰,他們卻從來沒有大紅大紫過,但他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2013年樂團靈魂人物Thé Lau宣布罹患喉癌,展開治療,到去年初已經很明顯他無法戰勝病魔,但他還是打起精神,參與荷蘭最重要的搖滾音樂節之一Pinkpop,希望為自己的搖滾人生劃下一個完美的句點。

消息傳出後,The Scene在pinkpop的場子大爆滿,不僅他們的忠實歌迷趕往支持,現場也湧進了許多原本對他們非常陌生的年輕觀眾。就在他們以為自己終將被歷史遺忘的時候,人們以行動安慰了即將離世的歌手,向他承諾,他的歌聲將會流傳到下一代,被記憶被傳唱著。Pinkpop結束後,The Scene還有幾場告別巡迴表演,雖然反應相當熱烈,除了在阿姆斯特丹場次換到較大的場地外,從來沒有人提過加場、沒有人酸溜溜地說這是「飢餓行銷」。

我們的愛

我並不是說賣票系統老舊、漏洞百出造成的公平性問題不是問題,這當然要改進要解決,只是要說當人們攻擊江蕙、要求她加場甚至出面道歉,這裡頭就已經沒有愛惜了。對一個歌手來說,想要跟自己的歌迷好好話別、一起面對自己萬分不捨的「退場」,原是非常可以瞭解的心態,你可以說那是虛榮,也可以說她發言未經思量,甚至說她藉此刺激買氣。但那又怎麼樣呢?原本商品行銷就理當將所有賣點提出來吸引顧客,原本選擇什麼時機宣布就是她權力啊,她不想在演唱會落幕後再偷偷地宣布,事先預告這個告別的舞會,又有什麼問題呢?唯一的問題是,這個預先宣告的動作吸引了許多非歌迷的人參與搶購,那些鐵桿歌迷覺得自己被背叛了,他們發現原來這愛並不是「對等」的。當他們將目光投向舞台上獨自佇立的偶像,那偶像看來何其光輝何其完美,他們將愛與崇仰投射到那個完美的對象上,但當歌手含著淚光、帶著被巨大的愛濡濕的眼眸看向台下,他看到卻是一個個模糊的面孔:「歌迷們」。

「我跟隨妳這麼多年,為什麼這次這樣搞,害我買不到票?」「日子已經夠苦了,連這樣一點小確幸都要被人家糟蹋啊?」搶不到票的人憤怒地委屈地說。但我們其實可以把這些句子翻譯為「我好愛好愛妳,我不想失去妳,我好想跟妳在這個最後的聚首時機裡好好話別」,說穿了,就是愛,與遺憾罷了。人生裡有很多遺憾,是沒法避免也無從彌補的,一輩子沒聽過江蕙的演唱會是其中之一,錯過了最後一次機會也是其一,但我們總還有愛。一個表演者或許從來沒有真正地愛過我們,因為她愛的其實是藝術,我們只是那些瞻仰著她在藝術裡的光,為她鼓掌為她神迷的旁觀者。但我們也得到了很多愛,那愛從我們自己心中誕生,與她的歌聲和弦共鳴,讓我們超越了自己,讓我們成為更好更豐富的人。我們何其幸運,有妳陪伴我們這麼長的一段時間,謝謝妳讓我們愛過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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