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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動物,讓它成為行動的起點——訪《倫理的臉》作者黃宗潔

《倫理的臉》第一章由法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的《黃色小鴨》揭開序幕,論述動物形象在藝術作品中被符號化可能產生的效應。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倫理的臉》第一章由法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的《黃色小鴨》揭開序幕,論述動物形象在藝術作品中被符號化可能產生的效應。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長期關注動物議題的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副教授黃宗潔,近日出版的《倫理的臉》一書,以動物倫理為核心,探討當代藝術與華文小說中動物符號之使用,包括霍夫曼《黃色小鴨》、徐冰《一個轉換案例的研究》、李小鏡《十二生肖》、周慶輝《人的莊園》,以及韓麗珠、甘耀明、連明偉、葛亮等當代華文文學作品。藉由作品中人與動物之關係,思考藝術自由與動物倫理如何相容、人與自然之混種共生、以及動物寓言之在地轉向等面向。

動物當代思潮特別專訪黃宗潔老師,為讀者揭開作者以當代藝術與文學作品探討動物倫理的寫作動機,以及文學與動物倡議之間的關係。

書寫《倫理的臉》動機是什麼?文學教授為何要做這樣的動物議題?

我覺得寫論文,若不是做自己真正想寫的題目,只是一個「可以做」的題目,它就會變成一件痛苦的事,會缺乏熱情。

我的碩士論文是我的起點,在我一腳踏進文學研究這條路的第一步,就想把動物關懷放進來了。當時自然書寫這個文類剛開始被關注,只有一、兩本碩論是這個主題,但我看到既然有人在做了,我想動物書寫應該也可以,所以碩論就做了鯨豚寫作。

劉克襄曾提過,他覺得自己第一本詩集《河下游》沒寫好,可是在他的紀錄片中,向陽就提到事實上回頭去看,會發現劉克襄後來所有作品關注的核心,都在最初的那本書裡頭了。我覺得人的關懷是這樣的:

你的起點在哪裡,不管後來怎麼走,即便有些岔路,那個原點一直都在。

我那時做鯨豚研究,也是因為運氣好,遇到許俊雅老師,他對文學研究的想像是比較開闊的。老師當年研究台灣文學,一開始也是一片荒蕪,做為一個開路的人,知道那種辛苦,否則動物主題在傳統文學研究的想像裡,還是常被認為沒什麼好研究的吧。因此我在那個年代,遇到這樣的一個老師是很幸運的。不過當時並沒有鯨豚寫作這樣的概念,相關作品主要也只有劉克襄跟廖鴻基而已。

可是我到寫博士論文時就退縮了,因為一方面那時的文本量真的沒那麼多,另外我也會擔心,在文學領域會被質疑「你到底是在做動保還是文學研究?」不過到了學院以後,我還是又回到自然書寫這個領域。接著過了兩三年,我就開始想把動物議題偷渡進來。

只是,動物書寫過去常被認為就是一些自家貓狗小事、缺乏文學價值、沒什麼好研究的,計劃和論文通過的比例也不太高。你當然就會退縮地想,「這條路是不是很難走下去?」但後來覺得,既然這件事就是需要有人做,還是順著自己的心來走吧。

慢慢的,當你打開一兩個缺口、累積一兩篇東西,它就疊加上去了。同時間文本剛好也增加,兩者一起齊升的情況下,大家就比較相信在中文學門的研究場域裡,這確實是一個可以去開發的議題。

有趣的是,近幾年動物研究幾乎成為某種新的顯學,對這主題感興趣的人變多了,它開始被看見,加上動保的聲音,好像社會上大家覺得它「看起來」像是一個議題了。

比如選舉,有些候選人提出的動保政見可能很空洞,但我們看到越來越多參政者意識到動物這塊,如同長照政策、文化政策一樣,他好像必須為自己的動物政策是什麼提出一個說明。他們開始意識到這東西如果放進來,對某些人來說是有意義的。

動物變得「可見」的類似狀況,也發生在公共政策、社會議題、學術研究上,不管實際內容如何,大家開始覺得動物是一件「可以被想像、也需要被想像」的事情,這確實是一種「變化」。

我不想說它是一種「進步」的原因是,在大家一知半解下,變化當然可能會有「副作用」,有些動物政策可能會非常災難,或是動物研究可能帶入了很多個人自以為是的觀點,但無論如何,至少「讓不可見的東西變成可見」這件事仍然是重要的。

黃宗潔在《台灣鯨豚寫作研究》開頭談到台灣文學中的鯨豚神話傳說,以及早期文獻中的鯨豚記載。 圖/路透社
黃宗潔在《台灣鯨豚寫作研究》開頭談到台灣文學中的鯨豚神話傳說,以及早期文獻中的鯨豚記載。 圖/路透社

當時沒什麼鯨豚寫作,主要只有劉克襄跟廖鴻基而已。圖為劉克襄小說《座頭鯨赫連麼麼》新版內頁。 圖/遠流出版提供
當時沒什麼鯨豚寫作,主要只有劉克襄跟廖鴻基而已。圖為劉克襄小說《座頭鯨赫連麼麼》新版內頁。 圖/遠流出版提供

之前的《牠鄉何處》,跟現在這本《倫理的臉》差別是什麼?

當時寫《牠鄉何處》,部分原因是覺得台灣一直沒有一本比較全面談動物福利跟動物倫理的書,所以書寫時,我會希望把每種「動物在人類社會裡的面向」都顧及到,才會用同伴動物、展演動物這樣的方向去切入。再加上一開始出版社便希望它可以做為大學相關課程的教科書,因此《牠鄉何處》的讀者群,也可擴及到完全剛入門的一般讀者。

而《倫理的臉》坦白說門檻就會再高一點點,畢竟它是一本論文,不過另方面,我還是認為論文不等於只有學院可以讀。我覺得「可讀」與「好讀」的論文,這幾年在非文學類創作裡一直是可以生存的,在這樣的前提下,對文學、對藝術、對動物有興趣的讀者,都可以進得去這本書,並不會真的很艱澀。

《倫理的臉》其中一塊是當代藝術。我覺得當代藝術的倫理議題,一直是被跳過的,它不應該只是單純的「藝術自由」或「全面反對」這樣單向的立場。我會希望透過更多當代作品的討論,來看裡面的倫理複雜性。

另一塊是回到文學,我帶入很多香港的例子。一方面是香港最能充分凸顯城市動物跟人的衝突,在那樣高密度的空間底下,該怎麼做共生的思考?所以他們的文學作品,在這部分的呈現,比我們要來得更敏銳。另方面,動物議題本來就是跨國界的,跨域、跨地區的交流可能更重要,文本不限定台灣,也放了香港與中國大陸。

文學與動物想像,我覺得都還是太「人類本位」了,動物變成一種寓言式的存在,表面上寫動物,骨子裡還是在寫人;在文學裡展示動物,到頭來牠還是為人類服務。到了今時今日,我們難道不能有別的想像嗎?可是在打開新的想像的可能性之前,我覺得必須讓大家知道過去這些東西到底哪裡有問題,很多人不會意識到舊有的形式有什麼問題,所以要把新的、不同的寫作樣貌,帶進來給大家。

當代在處理動物議題的時候,對文學裡的動物想像已經不一樣了,它可以是更開闊的。藉著動物的形象,反映的不再只是人的處境,也同時反映動物處境。過去大家對動物文學的想像,說來說去可能就是《白鯨記》(Moby-Dick; or, The Whale)、《動物農莊》(Animal Farm),好像書名一定要擺明動物,我們才會覺得那是動物文學。

但事實上《白鯨記》真的在寫白鯨嗎?也不完全是。因此,我才會在書裡帶進一些不同類型的文本,有的也許稍微冷門一點,有的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裡面有動物,但是透過其中人跟動物互動的呈現,可以讓人去思考動物在人類社會裡,牠們到底遭遇了什麼。

也就是說,先將這些東西呈現在讀者面前,沒有這個開始,大家就沒有想像的起點。透過作品的思考,無論人與動物的共生也好、衝突也好,它才會有比較觸及核心的意義,而不是動物永遠就是擬人化的一面、一種為人類價值而存在的工具而已。

我覺得這件事必須靠論文才能深入一點去談,所以《倫理的臉》等於是從文學跟藝術這兩個方向,去擴大《牠鄉何處》碰觸到的點。

《倫理的臉》書名裡的「臉」代表什麼?

基本上書名的「臉」,是挪用列維納斯(Emmanuel Levinas)談「他者的臉」的哲學概念。我們在思考倫理議題的時候,臉扮演一個很重要的關鍵,也就是說,我們對於有臉的存在,比較容易去觸動倫理的思維,所以他提出一個「動物有沒有臉」的思考,剛好跟我要談的東西有所連結。

另方面,臉也是面貌,這是一個雙關,讓我們去思考倫理的樣貌與意義到底是什麼?是否因為動物對我們而言,很多時候是「沒有臉」的存在,所以牠們就是一個集體的沉默?因為沒有臉,所以同理的建構就很難成立?書名等於是從這兩個角度去提出思考。

近年來,藝術展演與文學創作的跨界結合已成為某種值得關注的發展趨勢,尤其港澳已有若干成功的前例,如香港文學生活館2016年的「島敘可能」就是其一。 圖/取自香港文學館
近年來,藝術展演與文學創作的跨界結合已成為某種值得關注的發展趨勢,尤其港澳已有若干成功的前例,如香港文學生活館2016年的「島敘可能」就是其一。 圖/取自香港文學館

2014年以「劇烈加速度」為主題的「台北雙年展」邀請各國藝術家對於人類世「劇烈改變地球生物樣貌」之現象作出回應。 圖/北美館提供
2014年以「劇烈加速度」為主題的「台北雙年展」邀請各國藝術家對於人類世「劇烈改變地球生物樣貌」之現象作出回應。 圖/北美館提供

你想推薦《倫理的臉》哪一篇介紹給讀者?

我想文學跟藝術可以各談一篇。藝術的部分,沒看過《牠鄉何處》的讀者,我會建議第一章〈當代藝術中的動物符號與倫理〉,整個在談藝術裡的動物使用有哪些形式、這些形式為何會牽涉到動物倫理,可以讓讀者獲得通盤的概念,帶來思考的可能。但是這個主題在《牠鄉何處》也提過,因此讀過的讀者,不妨可以再進階一點,去看第二章和第三章,裡面比較聚焦在具體的藝術裡的動物使用。 

第三章〈當代藝術中的混種與共生想像〉,是談所謂「後人類」的概念。人跟機器、人跟動物,有很多形象的混雜、曖昧、跨界,我覺得讀者在這一章可以獲得對「人到底是什麼」這件事情進一步的思考。

過去我們可能抱持一種很僵固的想像,而這些藝術作品正是對這樣的想像進行某種挑戰跟鬆動。當人不再那麼以自己為唯一的、絕對的中心之後,我們就會看到,我們跟機器、動物之間的某種相似性。當你看到越多的相似性,就會覺得那種相通與相容被打開了。

至於文學的部分,我想推薦第六章〈動物「寓言」的在地轉向〉,這一章是比較全面地去談動物做為一種寓言的角色,在當代文學的呈現中,動物的形象產生了什麼的變化。

它同時具有某種普遍性又有某種在地性。無可諱言的,很多作品裡的動物普遍還是一種寓言式、象徵性的存在,這是我們最熟悉的動物書寫典型,動物在裡面被提及,可能是象徵人的某種困境等等,我們在當代文學仍然可以看到很多這樣的例子。

但比較有趣的是,除了這種普遍性之外,還有在地性的部分,這就是我把香港、台灣、中國大陸並列的原因。你可以看到不同地區的作者,即便同樣寫動物,可是動物的形象、動物的命運,都各自跟這些不同城市所遇到的狀況相互連結。香港有香港的脈絡、台灣有台灣的脈絡,我覺得把脈絡放進來,我們就可以更具體地梳理出,如何去回應當前社會面臨的種種動物議題的爭議。

我還是希望文學作品最後可以做為跟現實相連結的對話,並順利展開這樣的起點。而且我在不只一本書上,都一直看到一個被反覆強調的點,那就是:

文學是增加我們同理心的重要途徑。

尤其大家開始焦慮同理心正在式微的當下,這是文學很重要的意義與力量。你去閱讀這些動物的命運,如果會為之感覺不堪、難受、不忍,我認為那就有可能做為你行動的起點。

《倫理的臉》封面除了小鴨與狗,伯勞鳥和白鷺鷥,也是城市中實際可見的動物符號。 圖/新學林出版社提供
《倫理的臉》封面除了小鴨與狗,伯勞鳥和白鷺鷥,也是城市中實際可見的動物符號。 圖/新學林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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