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能承認傷害,何來修復可能?《不再沈默》是一本求生指南 | 吳曉樂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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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能承認傷害,何來修復可能?《不再沈默》是一本求生指南

「如果遇到這樣的事,要快點逃走喔」,哪怕對方以一種溫和無害的姿態,彷彿這只是一場遊戲、兩人之間的小秘密,都應該有所警覺,整件事情都有點不對勁。 圖/寶瓶文化提供
「如果遇到這樣的事,要快點逃走喔」,哪怕對方以一種溫和無害的姿態,彷彿這只是一場遊戲、兩人之間的小秘密,都應該有所警覺,整件事情都有點不對勁。 圖/寶瓶文化提供

〈不可能的受害者?——當男性遇到性騷擾/性暴力〉一文中,討論過男性也可能是性侵受害者,卻常常因為社會上的性別刻板印象而無法被看見或是說出自己的經歷。今天我們想要邀請大家一起來閱讀一個真實的故事——陳潔晧的《不再沉默》,這是一個關於傷害與復原的故事,更是一本求生指南。未來,我們也計畫介紹更多與性暴力相關的書寫作品,希望在閱讀之中,讓我們都更了解性暴力議題。

這是一本求生指南

簡直想在每一個青少年的書櫃上塞一本《不再沈默》。

我們老想在小孩的書櫃裡放點有用的書,像是,教導你如何考上頂尖大學,或者是如何準備推甄資料,送書給小孩,送出去的也包括我們對於小孩未來的投射。在這個前提下,《不再沈默》這樣一個關於性侵害的故事,照顧者可能會在心底琢磨半晌,想著,現在看這種書太沉重了吧,於是又把書放回書店原有的位置上。但是,不把黑暗教給小孩,他若之後無意走進陰影時,要怎麼察覺,此時此刻,是一個值得用盡全力逃跑的時刻呢?

《不再沈默》這本書,就是一個小男童使盡全力,提醒你「如果遇到這樣的事,要快點逃走喔」的求生指南。對於孩童、青少年而言,他將從此知道,某些事情的發生很不對勁。不論是有人觸摸你的性器官,或要求你討好他的性器官,哪怕這些行為由熟人所為(再重申最後一次,多數的性暴力事件均是由熟人所為),哪怕對方以一種溫和無害的姿態,彷彿這只是一場遊戲、兩人之間的小秘密,都應該有所警覺,整件事情都,嗯,有點不對勁,而對於這種不對勁的敏感,甚至辨識,不管在心智發展上或是訴訟採證上,對幼童而言都有不可磨滅的重要性。

特別是照顧者,可能更需要這本書。因為書中的小男孩將告訴你,

當你不相信小孩對自己感受的描述時,你要知道一件事,他很可能再也好不起來了。

比性侵更大的傷害

《不再沈默》是陳潔晧的親身經驗。

在眾多書寫集中營的報導或記事中,曾有一個記者詢問倖存者,在這場經歷中你認為什麼傷害你最深?他答,「我回到家鄉,不斷地告訴別人我在集中營的生活,那時討論這件事的人還很少,我告訴他們,納粹對我做了什麼,但人們看著我的眼神很漠然,我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恍然大悟,他們不相信我說的,他們不相信我說的」。採訪很短,留在我心底的時間都很長。那位倖存者指出一件事,集中營的屠殺固然可怕,但旁人的無動於衷,懷疑甚至否定,更為誅心。

像是陳潔晧所說的:

比性侵更大的傷害與失落是,我是我父母的困難,我是一個多餘的東西。

性侵,不妨暫且想成巨量的資訊急著要穿過一個準備不及的個體。這裏的巨量不僅是指數量,也包括質地,有些受害者終其一生還是無法理解到底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是什麼(性侵或者強暴,這都只是讓外界便於理解的詞彙,並沒有解釋事件本質太多)。有些受害者必須花上很長一段時光,才能漸次將事件處理成有一定秩序、邏輯,或者因果關聯的片段。

當他們好不容易決定對外吐實時,起初的言說必然左支右絀,因為他們對於事件的描述能力還遠遠追不上「性侵」一事的資訊含量,再者,他們在言說同時,也在進行著再歸納與再定義,於是這時候的證言往往顯得飄移,不明確,聞聽的人只能感受到受害者「怪怪的」,說話顛三倒四,或者是對於同一個場景的描述前後不一致。

此際,聞聽的人的姿態,將深遠地決定著受害者之後的日後修復的久暫與難易。

若不能承認傷害,何來修復可能?

《不再沈默》中,讀者可以感受到,陳潔晧並沒有迴避書寫保母一家人(除了大女兒之外)對他或多或少的性騷擾以及性侵一事,但他花最多篇幅在描寫的,主要是當他日後漸漸明白到「當年發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是他所不能,亦不應承受」之後,他試圖把他對於整起事件的想法、感受與理解給公開時,卻遭遇了非常強韌的阻力。

性,光是乾淨的、好的、愉悅的性,要做為公開言說的載體,就已夠為難多數百姓的日常生活,更何況是這種,壞掉的,幾乎不能作為性的性。另外一點是,所有性暴力的產生,都是社會連帶的成果。以陳潔晧的例子而言,為什麼保姆一家人得以如此肆無忌憚呢?除了他們對於孩童可欺的信賴,是不是也包括他們從陳潔晧父母的言行舉止之中(明明居於同一社區,但一個星期夫妻探望幼子的時間卻只撥得出一小時),判斷出這三人的親情連帶關係非常稀薄。

關於性暴力,必須反覆重申的事件的發生鮮少是因為加害人一時的性衝動,大部份的情形是加害人經由判斷與權衡,確認「這是一個可以施暴的時機與場合」,所以,陳潔晧父母在親職上的疏怠,在陳潔晧日後反覆遭遇照顧者及其子女性侵、騷擾一事上,極可能有因果關係。這也許也是日後陳潔晧試圖對父母陳述自己幼年遭遇的性創傷,卻反而遭到父母拒絕傾聽的主因。

他們還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兒子遭遇了性創傷,很可能與自己當時的作為有關。

但好險,還有一個人,始終沒有讓陳潔晧失望,那就是他的妻子徐思寧。在此陳潔皓引用了愛麗絲‧米勒「知情見證者」的用法定義妻子的角色。書末徐思寧親自寫下〈老公今年三歲〉的後記,更可以感受到復原這條路很難,不僅是倖存者要有決心,身旁提供支持與陪伴的人也必須要堅定。

若沒有妻子徐思寧,很可能信任感已遭遇嚴重破壞的陳潔晧,無法提筆寫下他一路走來的坎坷與碰撞。我們更相信,正是因為徐思寧每一次都以堅定的語氣告知:「你不應該經歷這些事!沒有一個小孩應該經歷這些事!」,她選擇正視、肯定丈夫痛苦的存在,若沒有承認傷害存在的這個步驟,我們何以談修復,何以談正義?

當年幼的我,在痛苦難以承受,或受到傷害,感到委屈,無法平復時,我希望這宇宙之間有雙超越時空的眼睛,記錄下惡人的惡行,見證無辜者的背動。那無形的見證者,為我感到悲傷,為我流淚。告訴我,那些傷害我的人是錯的。告訴我,我的淚水是真的,傷害孩子的成人是虛偽的。閱讀這本書的你,就如同無形的見證者,雖然,我們不能改變過去痛苦的回憶,但未來你我再見證另一個正在受苦的孩子與成人時,請不要轉頭,請看著他的雙眼,告訴他,這世界上仍有善意存在。

最後,僅摘錄〈寫給在復原路上的你/妳 〉末段,作為獻給所有倖存者的祝福,也向陳潔晧與徐思寧致上最高敬意。


  • 《不再沉默》,陳潔晧,2016,寶瓶文化出版。
  • 原文經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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