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國家隊:未竟的「台灣奇蹟」,於瘟疫中再現
新型冠狀病毒疾病(COVID-19,新冠肺炎)爆發以後,面對口罩的需求,台灣政府率領地方產業成立「口罩國家隊」,在一個月之內,擴建了60條生產線,使台灣口罩產能從不到300萬片提升到1000多萬片,不僅可以自用,還能夠捐出口罩給疫情更為緊急的國家。
在政府機關——特別是總統的社群網站——定調工具機產業的投入為國家隊以後,這樣的政策修辭更是蔓延到其他產業,現在包括食安、住宿、生技、衛生紙等各種產業,都紛紛喊出各種「國家隊」口號,蔡英文更在敞廳演講中提到「現在我們要打『國際盃』」,似乎在東奧退場後,防疫國際盃一躍而上,成為台灣之光受到注目的重要舞台。
而民眾也如同關注體育賽事的國家隊一般,日日看著中央流行疫情指揮中心直播,日日關注著各國感染與死亡人數,以及各國政策的消長。另外,國家隊這個詞除了國族的認同以外,也反映了在疫情下支撐社會運作的經濟型態。
國家與經濟的分分合合
由政府帶領企業組成的隊伍,可說與這幾年台灣各大企業對國家的期待背道而馳,在過去無論是稅改、勞基法乃至於各種環評議題,大型企業普遍對於政府的看法是越小越好,盡量不要管制他們,更不要提帶領了。
在《未竟的奇蹟:轉型中的台灣經濟與社會》一書中,我們看到台灣經濟與產業發展的簡短歷史,以及其中國家所扮演的角色。在「經濟起飛」的時期,國民黨時期的國家資本主義,藉由國家與企業間的結盟,由國家的技術官僚主導經濟發展,並藉此鞏固統治的正當性。當然,企業創新也同樣由國家主導。
1990年代以後,在經濟自由與政治民主化的雙重夾擊之下,社會力量逐漸提升,國家受到監督的同時,產業也受到新自由主義市場思維所主導,原本受國家高度管制的企業逐步開放,台灣經濟更傾向由企業集團主導。政商關係明顯往資本傾斜,幾任總統無論是藉由政黨、個人網絡或是兩岸之間的關係推動產業西進,都可以看到政府跟金權的連結。
另外,每次選舉中,候選人總是要回應「拚經濟」的議題,可以看到政黨被預期要更傾向於財團,並且在政策施行上更傾向市場。
產業西進帶動了企業大型化,在2000年後,台灣出口逐漸仰賴如鴻海等西進的大型企業,中小企業不是本身大型化,就是被大型企業吃掉,但這些西進產業的模式卻被許多學者1稱為「葉克膜經濟」的體外循環,也就是台灣接單、海外生產,對台灣境內的經濟幫助不大。
同樣在《未竟的奇蹟》中,我們可以看到,台商西進中國是逐「低工資」而居,在依靠中國低廉人工的狀況下,台灣勞工不僅沒有從出口得到好處,企業也因此怠惰不需要轉型及進步。書中針對家族企業調查也指出,台灣的專業經理人制度仍然敵不過二代接班,因此無論產業再怎麼擴張,都無法讓台灣的勞工獲益,甚至也無法讓台灣整體經濟獲得提升,只是延後死去的時間而已。
台灣國家隊中的隱形冠軍
但我們也不需要如此悲觀,從《未竟的奇蹟》中我們確實看到了「國家隊」的可能——那就是沒有跟隨西進大隊腳步前往中國,選擇留在台灣的中小型企業們,也就是現在新聞媒體熱愛稱呼的「隱形冠軍」們。
這些中小型企業在過去往往被忽視,甚至被認為是夕陽產業,但憑藉著少量多產的生產模式,以及用品質而非數量取勝等有別於大型企業的競爭模式,產業創新的活動極為活躍。他們不追求廉價勞動力與大量生產,反而著重於品質與精準度,因此需要有現場經驗與有技術的勞動力,提高了勞工的品質與薪資,也讓許多創新的專利得以留在台灣。
而在這些企業當中,不同部門之間的合作更勝於特定企業的帶領,包括公部門或學校實驗室等,都會參與到這些中小企業的創新與學習當中,這產生了與前述葉克膜經濟截然不同的堅韌與毅力,同時也產生了與現在全球產業鍊不同的靈活應變力。
台灣工具機國家隊的成形,與長期累積的實力可以說是息息相關。在這次的災難中,相較於拿了社會與國家許多好處、稅賦減免的大型企業,這些中小型企業反而因為根留台灣,不會因生產線位於中國而受到打擊,而過往與公部門、產學合作的關係網絡,更是可以快速地應變出最適合於當前台灣的生產型態。
小結
台灣的現況自然不同於過往威權政府,運用掌控經濟來強化治理的模式,而是將生產鑲嵌在社會之中,並且於社會所用。但現狀與威權時代不同,並不代表未來也會不同,公民社會持續的監督,必然是確保此經濟型態不走向威權的最佳辦法。
同時,藉由本次「國家隊」的嶄露頭角,我們也應該重新思考對於「拚經濟」的態度,也是時候該挑戰台灣經濟發展「唯有讓企業越來越大、市場越來越自由、政府退守」這些傳統的印象。並且重新想像一個與社會並不互斥的經濟形式,將產業創新的能力留在本土,與社會的需求連結在一起。過去我們或許會覺得這很荒謬,但藉由這次的國家隊經驗,證明了這並不是一件難事,而我們也已經超前部署了。
- 例如《未竟的奇蹟:轉型中的台灣經濟與社會》主編之一林宗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