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傷口故事——關於《漢娜的遺言》 | 周孟謙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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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傷口故事——關於《漢娜的遺言》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Thirteen Reasons Why》(中譯:漢娜的遺言)是Netflix於2017年推出的小品影集,此謂小品,是指在製作、卡司及乍看之下是校園生活類型的題材上,它與其它影集相比都不算是「盛大」。然而從通俗文本的成就看來,此作卻一點也不遜色於其他深入探討人性與自殺議題的作品。

敘事的主角有兩個人:其一是已經自殺身亡的女孩漢娜,其二是收到她留下的7卷錄音帶(共13面)遺言的好友克雷。這是一場離開者被遺留者既單向且雙重的對話,透過漢娜的錄音帶,克雷在她死亡之後的現實空間裡往前追索,而在生命最後階段的漢娜,也在錄製、整理這13個讓她放棄生命的理由時,要求理解與聆聽。

要求理解與聆聽而不可得,遂成人生最大的孤獨。但僅是孤獨,未必致死。漢娜的校園生活被惡意環伺,充滿被排斥的痛苦與高張力的悲劇事件,她留下的遺言看似控訴,餘味卻哀傷遠大於憤怒,整體來說,是令人心痛到最後一秒、還伴隨強烈後座力的作品。

亞成人狀態,童稚之死

《漢娜的遺言》所揭示的第一件重要事情,是成長/死亡的一體兩面。

如果將「社會化」視為人這種生物的完全變態過程,那麼青少年便在於蛹期。能倖存於劇烈蛻變痛楚的,便活下來成為人,失敗了,就在亞成年狀態死去。這是人類在現代社會生活中所面臨的第一個嚴峻生存考驗,而死亡有萬千姿態。青少年執於兩端,視野最為苦澀銳利,他們一方面還沒有辦法完全擁抱所謂的成人世界現實,一方面卻已隱隱約約知道天真與善意不足以、甚至不利於生存,校園生活即在這種條件下成為最殘酷的煉蠱盅,想想自己的高中生活,走出來的在心靈上各有非死即傷的戕害,而能徹底遺忘那些戕害的人,某種意義下是手刃了內在的兒童:死亡是不存在,被遺忘的事等同於不存在,被遺忘的自己,等同於死亡。

倖存、成熟、遺忘。文本中巧妙地將童稚之死的本質,以近似巴別塔之象徵呈現,透過演繹截然不同的思考與行動邏輯,將成人世界與少年少女的痛苦一分為陽世與陰間。青少年時期便是真實人間的忘川,喝不喝那一碗孟婆湯,有時不是選擇。

漢娜的痛苦會讓很多成年人失笑。 「有一天妳會知道我是對的」、「面對不能改變的事,最好的方式就是往前走,放下。」、「我不會讓這個學校毀在某個緊抓住傷口不放的心理不正常的學生手上」,──如果漢娜倖存了,如果她如你我那樣活得到「有一天」,她很有可能也溫柔頷首說你是對的,因為在那時,她的掙扎生存又已經有了完全不同於童稚之死的美麗。真正的問題或許不是倖存者如何活下來,而是倖存者如何遺忘抓住傷口不放的自己?當我們理直氣和地述說成人世界的道理,提出效益與意義的質疑,我們是怎麼親手完成自己的死亡?

相對的他者,絕對的完整

影集中另一個不斷出現的主題,是孤獨,也是我族與他者的苦苦對抗。對於開始學習叢林生存法則的亞成年人來說,天真而輕信他人的漢娜是他者。對於生者來說,已死之人是他者。對於被提起訴訟的校方來說,心碎的漢娜父母是他者。對於深陷於罪疚與悲傷的克雷來說,所有的人都是他者。現代生活先迫使人殺死內在兒童,再迫使人視價值主張不同者為敵對、為威脅,在社會生活的碰撞中,面對他者的傷口,很快地進入積極捍衛自身立場完整的狀態:學校沒有錯,輔導老師沒有錯,同學沒有錯,所有相關人等都「不能有錯」。我若是漢娜,眼見一個少女之死擾動世界如甚,眼見各人坐困絕對正確性唯恐瓦解如甚,恐怕在幽冥之處輕笑:(如此)活下去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如此不顧一切地守護疆界來活下去,真的有這麼重要嗎?陽世之人踩穩立足之地,為了學校,為了學生,為了群體,要除卻來自已死之人的證詞,斥之為於事無補,或她本質上不適宜生存。「The girl is too much」,這句話反覆地藉由不同角色之口,以不同語句說出,而危脆的漢娜,堅持一些無用原則的漢娜,明明不斷受到傷害、排擠卻仍懷抱希望的漢娜,如此容易讓任何人把責任往她身上輕卸。

當人可以輕易地、直覺地踩上對抗位置,現實界線再一次欲辯忘言地模糊了。人們將現實越踩越硬,忘記現實原有流動的、可塑的本質,原是無時無刻不隨價值取捨而不斷變化;彈指之間,人們也忘記曾經(甚至不久之前)也真實存在於彼、而現在還有人真實存在於彼,那裡混亂美麗,顏色鮮明,充滿痛苦與不確定,卻也滿懷同理的意願、柔軟的感情,以及希望。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凡看見的,皆不可逆

我們拒絕相信的現實便會失去存在的力量。就像漢娜一直是自由高中的異質物,排擠、嘲弄她的與其說是個別的學生,不如說是某一種集體意志,這種價值的競奪與淘洗,最終成功地使她完全不復存在。

不務實的希望是無用的,反而使漢娜這樣的女孩陷於每況愈下的處境。漢娜說:孤獨有千百種方式。克雷說:其實誰不是孤獨的?漢娜留下的每一面錄音,指向一個把她推向死亡一點點的人物或事件,但在緩緩揭露人物群像與貼近過往時,觀者之目很難只看到漢娜的孤獨。

漢娜死於校園霸凌與性傷害。若一定要從13個理由中梳理出一個令人心安的結論,大抵是如此。但漢娜的話,是孩子的話,孩子的視角帶著天真說出真實,孩子的提問既既尖銳又使成人發笑,卻並不為誰的心安服務。隨著故事往前推進,扁平的人物被一層、一層包覆以血肉,我們看到帥氣而涼薄輕浮的男孩,爬了滿臉淚訴說無家可依的苦楚,看到自私的資優生不敢出櫃是痛惜於同志雙親人生的艱難,看到犯錯者亟欲彌補,看到惘惘真心與善意體貼同樣受創,《漢娜的遺言》竟爾使觀眾越來越無法將女孩之死怪責於任何人,那麼,安魂之處何在?我們如何隨同此文本得到一個解脫?

我們如何隨克雷──這個深愛漢娜卻說不出口,背負著自己成長痛苦的男孩得到解脫。隨著漢娜的遭遇漸漸揭露,克雷面臨一個選擇,他的憤怒與愛驅使他希望每一個曾經錯待漢娜的人都付出代價,然而那意味著因為他的行動,將使他人的年輕生命受到戕折,我們與克雷會同時問自己一個問題:這些錄音帶中的主角,他們有這麼大的過錯嗎?

敘事在此處做了一個聰明的安排,讓克雷的憤怒轉往罪咎明確的人物身上:犯下實際強暴罪行的布萊斯,與接近犯下實際罪行(可能肇事而造成他人傷亡)的雪莉,或在道德上有虧的泰勒(因愛慕漢娜而偷拍她的隱私,又因為被拒絕而將照片外流),這樣的安排使克雷做為主角更加能召喚觀眾的共鳴:我們終究在意有實現可能的公平,我們終究是在「可實現性」此一前提下,有撥亂反正的衝動。觀眾心知肚明,在社會生活中,人與人的利益衝突、跌撞碰傷在所難免,多數時候根本無從追究,所以,指向那些法律與道德明確告訴我們為惡的來同仇敵愾,是一條可能走出傷痛的路徑。

但那並不足夠。與我們在意效益與務實的一面同等真實的,是「看見傷口」這件事的力量。凡是看見的都沒有辦法回到沒有看見的狀態,漢娜把她的生命攤開來,每個聽過錄音帶的人物(與我們)的僵固(同時也安全的)現實因此都被切開了,震動了,它──看見傷口這件事,獨立於所有生命之外,成為一個新的命題。

它是不可逆轉的,它也是力量強悍的,它讓我們感到一絲興奮,仿佛改變與校正可能隨之而來,但恐怕更大的是恐慌,因為未知其邊界。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重回事故現場,指認傷口

漢娜留下的遺言並不是在控訴誰應該對她的自殺負起責任,漢娜留下的只是傷口,她的意志只是:看見這個傷口。在她已經不存在的世界裡,這樣的意志同樣很快地遭受抵抗與阻礙,人們告訴克雷與東尼(協助執行傳遞錄音帶的好友),忘了那些錄音帶,忘了漢娜,繼續生活下去。為了還活著的人,繼續生活下去。

克雷從看見傷口之後的一路「旅程」──漢娜之死與遺言之於克雷,無異將他帶往一場至痛的成長歷險,──克雷的每一個行動都是為了他自己。他把(侵犯漢娜隱私)泰勒的醜照外流,是為了他自己的憤怒,他設法取得強暴犯布萊斯的自白,最後卻把此一最可能為漢娜討得公道的證據,交給最後一面錄音帶的主角,放棄處分這份證據的權力。在我看來,這個懵懂的男孩最終完全讀懂了漢娜的意思:「這裡有一個傷口存在,沒有人看見嗎?」漢娜的13個自殺的理由只是在說這一句話,而克雷代替死者而憤怒、而呼喊的,其實也只是這句話。漢娜遺留下的不是控訴,而是遠比控訴更強大的力量。《漢娜的遺言》說的是世界有殘酷的本質,迫使人持鋒相對。說的是因此這裡有傷口,但說的卻不(一定)是誰應該負責。

漢娜是可愛的女孩,在亞成人的煉蠱盅裡,她不夠警覺,無從保護自己。但她如此願意給出愛,以致即使她以最極端的方式逃離痛苦,她撇下的世界都還在領受她的禮物,她留下來的男孩因為有勇氣與機會一再返回她每一次受傷的現場,而也許得以從傷痛與被遺棄感中重生。沒有人害死漢娜,克雷另一曾經的好友斯凱(Sky)同樣遭受排擠,選擇不斷自殘的同時,也選擇活下去,──她聲稱這是生存的代價。《漢娜的遺言》因此不是一部討論誰該對女孩之死負起責任的作品,而在探討群體指認傷口之必要、指認傷口的力量,以及善待他人的可能。

追問緣由並不等於獵巫

當一個生命死去,當一件悲慘的事發生,群體的復原方式之一是追問緣由。在追問「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在自問我們如何可以避免相同的事情再一次發生的時候,有時人們會說,這是在做不必要也不正當的究責,一如影集中善良媽寶柴克的母親在餐桌前嫻閑做出評論:「這是獵巫行動。」

這是嗎?追問一個世界為什麼讓一個女孩不想活、追問她生前到底遭遇了什麼,這是獵巫行動嗎?

柴克的恐懼有理:「你們覺得人們有意願釐清真相嗎?」從追問緣由,到獵巫,再到把罪魁禍首綁在木樁上扔石頭打死,這當中各自有不同的層次與進程,但當傷口被看見、當每一次問題被提出,人們恐慌且快速地跳到「把罪人用石頭打死」的結論(或想像)時,暴露的卻是被踩硬的現實之所以堅不可摧的唯一理由,──我們都害怕震動,我們,成年人,雖然對於醜惡與不義與錯待有萬般厭惡,但我們更害怕的是改變。

想要避免現實受到震動的焦慮,會更進一步阻斷反省與面對問題、從而產生變革之力的可能。但想像一個連指認傷口都不被允許,連說出受傷的感覺都要被譴責的世界,那樣的天羅地網對於僵固現實的鞏固與維護,才是最令人絕望的。

這裡有一個陷阱存在,這個陷阱可能是你、是我都曾經跌入、受傷,復原然後遺忘的。當你喝止自己或他人去問陷阱為什麼存在,允許這個陷阱存在的那一個現實,便會合情合理地再抓住下一個人,便會有人代我們一次一次地繼續受傷下去。我們能做到承認這裡有一個傷害人的陷阱而不譴責任何人嗎?我們能做到不要因為害怕現實的晃動,便希望任何人閉嘴嗎?我們能不要在這件事情裡只設想效益嗎?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沒有人無辜,也沒有人有錯

在漢娜留下的錄音帶中,唯一的一個成年人角色,是第13面的波特老師。當漢娜整理完曾經傷害過她生存意志的人、事共12面錄音,透過梳理與清創,她其實重新獲得了一點力量,僅只這一點點的力量,她說:「我決定再給生命一個機會」。她在父母營生的小藥局裡偷了刮鬍刀片和最後一卷空白錄音帶,將收音裝置打開,坐在輔導老師波特先生的面前,說出自己的故事。

波特老師問她:「那個男孩強暴了你嗎?妳確定嗎?妳有說不要嗎?你有叫他停下來嗎?有沒有可能,是妳本來同意而後又改變心意呢?妳願意告訴我他的名字嗎?如果我要幫妳的話,我必須知道他的名字。」

漢娜問他:「如果我告訴你他的名字,你可以對我保證他會坐牢、而我永遠不需要再看到他的臉、也不需要再面對他嗎?」

波特老師說:「我沒有辦法保證這個,但是,我會盡一切能力保障妳的安全,指控某人犯下這種罪行可能會很危險,如果你不想告訴我名字,如果妳不想、或不確定妳能對這個男生提出控訴,那事實上也只剩下一個方法:妳可以繼續過妳的日子(you can move on)。聽起來那個男孩再過幾個月就要畢業了,不是嗎?我不想這麼說,但有時候這就是我們僅有的選擇。」

然後,漢娜向誠懇嚴肅地說出這些話的波特老師道謝,站起來走出辦公室,在辦公室外又等了一會,希望波特老師追出來。但這件事情沒有發生。於是她回到家裡,在浴缸中用刀片割開血管,離開她自己的生命。

此事誠然攸關我們如何看待身處的現實:是僵固不可動搖、因此只能往內自我修練,抑或還存有一搏的希望。波特老師的回答,是在告訴漢娜妳只能在殘酷的世界中堅強起來,將自己煉成金剛不壞;而漢娜最後的行動,則是在回應以清晰明白的另一句話:「這樣的現實我不要。」在此一來一往間,波特老師看似是漢娜決定終結生命的關鍵因素,但是,波特老師有錯嗎?

或者更進一步問,在漢娜的13個敘事中,哪些人是可以究責的,哪些人又不是這麼可惡呢?

對於漢娜的處境一知半解的輔導老師,也許不夠警覺關心,但他坦率地給了他相信的解方,一個真誠關懷學生的師長在一知半解的狀況下所能給出的中肯務實建議。身為文本之外全知的觀眾,我們看到漢娜同樣粗暴地對待他人:她拒絕了柴克的善意,傷害了一直珍惜她、善待她的克雷,也因為恐懼,她從潔西卡被強暴的現場離開,在雪莉可能肇事的事故中沉默。如果自殺的是潔西卡,那麼在潔西卡的遺言裡,也必然有漢娜的一章。如果死去的是柴克,恐怕也會有一卷錄音帶是關於漢娜如何羞辱了他的真心,如果身分互調,自殺的是克雷、活下來的是漢娜,漢娜又要如何面對自己所為?

善待與錯待,並不總是一本算得清楚的帳。在絕大多數的傷口故事裡,沒有人無辜,但也沒有人有錯。在《漢娜的遺言》裡,正因為不存在一個絕對無辜的受害者,反而給了觀眾一份珍貴的禮物:一個機會。一個得以專注聆聽、撫摸與正視傷口的機會,無論是我們造成的,還是我們自己的。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漢娜的遺言》劇照。 圖/取自13 Reasons Why

允其為真的力量

只要看著那個傷口就好了,只要承認那裡有一個傷口就好了,只要知道受傷是個事實就好了,只是這樣,改變就會發生,力量就能「被允許」存在。

自私、慾望、膽怯。冷漠。太晚說出的愛,或甚至是以愛為名的保護,以保護或愛為名的傷害。現實。當人們追問緣由的時候,真正想問的其實是如何避免傷害再一次發生,一如言之在理的商業模型理論:人們到五金行裡買六角板手,他真正的「需要」不是六角板手,而是更換輪胎。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對於指認傷口給予空間,對追問緣由保持平靜,讓傷口就以一個傷口該有的方式存在,讓群體共同進入復原的狀態呢?

說出不夠,說出不足,說出還可以更好,並不總是意味著就要殺人獻祭、獵巫了恨。

不要掩蔽,不要轉頭,不要否認,不要說那是因為那個孩子太脆弱,不要說那是因為她本來就有病,不要說我們已經不可能做得更好,不要說現在追問緣由又能如何,不要用成人世界的規則來嘲笑天真的傷口。每一次說出這樣的話,每一次不去正視傷口,你真正在說的其實是:沒有更好的可能,我們一起困住了,並且沒有掙脫的希望。你真正在做的,是構築新鎖。

每一滴為為死去女孩流的淚其實都是為自己流的淚。每一秒為死去孩子的哀悼,其實都是在哀悼自己的死亡。經歷這些儀式,讓情緒存在、承認並允其

為真,我們才有機會讓死去的或復活,或安息,也才有機會使可能性發生。真正的悲憫從來都是不現實的。真正的為一個人、為一個人的被錯待感到傷心,本質上就是不現實的。現實是存活,現實是往前走,現實是講成人世界的道理,現實是效益,現實是習得、遺忘、放下,但悲憫是所有這些事物的相反,但為一個人的被錯待真正感到傷心,才能拿回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才能使人願意去思考彼此善待的可能性:人有侷限,而傷害在所難免,我們努力了,但傷害在所難免,即使如此,即使如此。

《漢娜的遺言》裡有13個結束生命的理由,文本外的世界中有千萬種孤單的方式,即使如此。

▲ 《漢娜的遺言》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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