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家路遙遙:賽鴿是台灣之光,還是非法博弈? | 動物當代思潮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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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家路遙遙:賽鴿是台灣之光,還是非法博弈?

台灣賽鴿文化與賽制以「機運式的公平」獨步全球,且結合「合法競技」和「非法博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台灣賽鴿文化與賽制以「機運式的公平」獨步全球,且結合「合法競技」和「非法博弈」。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鴿子,從古至今都背負著許多標籤。歷史書上常見的「飛鴿傳書」;素來象徵和平、口銜橄欖枝的白鴿;在廣場上的啄食麵包屑的成群鴿子,也是許多人的共同記憶。然而,對於某些特定人士來說,牠們所代表的符號卻是投資與財富,因為牠們還有另一個聞名遐邇的身分——賽鴿。

台灣賽鴿哪裡來?

水田中、屋頂上的鴿舍,是這塊土地隨處可見的熟悉景緻,可窺見賽鴿在台灣的風行程度。但大眾或許有所不知,賽鴿在台灣,包含上、中、下游的產業,總體年產值可高達700億元。一般人心目中的鴿子,有著灰色的頭、綠色的頸、雙環狀的翅膀以及灰黑色的尾羽。牠們棲息在高樓大廈、騎樓公園之間,我們對其存在習以為常,便以為牠們就是城市綠地的小鄰居。

事實上,這些鴿子被稱為「岩鴿」,是外來種,與台灣原生的鴿子「珠頸斑鳩」及「紅鳩」有別(最容易辨識的特徵是斑紋都在脖子後方)。岩鴿最早被引進做為信差,直到1960年代,台灣賽鴿活動逐漸盛行後,才開始被大量飼養做為比賽用途。

賽鴿活動起源於歐洲,尤以比利時的賽鴿活動最為風行;台灣最早出現賽鴿則可追溯至日治時期,經過數十年的演進,台灣賽鴿活動已日趨複雜。

賽鴿是台灣之光?還是非法賭博?

台灣的賽鴿文化與賽制迥異於他國,以「機運式的公平」獨步全球,且結合了「合法競技」和「非法博弈」,吸引廣大鴿友參與,形成龐大的經濟體系。

其中尤以賽程的難度和高超的飼養技巧聞名國際——數千隻賽鴿被船隻運載出海,直到距離陸地300公里以上,才於海面上放飛,比賽以實況轉播,以確認過程中沒有舞弊行為——因為每一場比賽,都關乎著檯面上下數千萬甚至數億元的彩金,更不乏插賭下注的龐大金額。挑戰賽鴿身體極限的遠距、海上難以預料的天氣、未曾出賽過的幼鴿,還有多關晉級等,都為比賽過程增添許多變數,也強化了參賽鴿友的刺激感。

2004年國家地理頻道曾拍攝《綻放真臺灣:賽鴿風雲》紀錄片,2017年東森財經新聞台也製播《賽鴿風雲揭密》節目,將號稱「台灣文化」的賽鴿活動展露在世人眼前。

節目中指出,鴿友養鴿須具備的知識、技術相當複雜,包括挑選種鴿配對、育種、平日照顧之預防針、調配飼料、補充營養、治療受傷,以及繁複的訓練工作,從雛鴿換籠「教乖」1開始,到每日清晨、傍晚的外舍訓練,以及最後的外訓放飛等,均顯示鴿主對賽鴿習性的熟悉與細心對待。

儘管許多鴿友以科學的方法育種,嚴密地監管賽鴿的健康狀況,但人人都無法確保自家的賽鴿,能在殘酷的比賽中脫穎而出。「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是對賽鴿比賽最貼切的形容。

嚴酷的賽鴿賽制,追求極致公平

大多數國家的賽鴿活動都為陸上飛翔,且每隻鴿子15-20年的壽命中,可重覆參加多次比賽,在台灣卻不然。自1960年代中期,負責舉辦比賽的鴿會逐漸由公會轉為私人,同時,基於公平及鴿會利益等因素,規定改為僅能由3-4個月的幼鴿參賽,且一隻鴿子終生僅能參賽一次。

1990年代後期,因賽鴿名次幾乎全數落到具備龐大資金和養鴿知識、俗稱「強豪」的玩家手中,造成鴿友數量逐年下降;又因賭注金額龐大,各式舞弊方法猖獗,甚至常見勒索、暴力手段,加上高速公路、高鐵、高層數建築物的出現,以致比賽路線逐漸由台灣本島南北對飛的「陸翔賽」,轉移至公海上的「海翔賽」。

賽鴿活動雖非台灣獨有,但在台灣演變出的「幼鴿海翔多關」賽制,其競賽難度卻絕對世上僅有。為了防弊而強調的極致公平,讓鴿友無法累積一隻鴿子多年、多次比賽的經驗紀錄,也無法透過反覆練習來判斷選手的技能與表現,加上海上天象難以預測,因此造成多數人更加深信賽鴿的血統、育種、獨門訓練方法等,是致勝的關鍵。

鴿主透過海翔不可知的嚴酷試煉,來驗證自己的育種邏輯與運氣;但對鴿子而言,卻是增加迷航風險、大大提高死亡率的危險歸途。

近年,賽鴿在中國急起直追,鴿業成長扶搖直上。圖為數萬羽信鴿在鄭州同時放飛的畫面。 圖/新華社
近年,賽鴿在中國急起直追,鴿業成長扶搖直上。圖為數萬羽信鴿在鄭州同時放飛的畫面。 圖/新華社

「天下鴿雨」,踢爆台灣賽鴿的殘忍

台灣賽鴿貌似公平的比賽方式,於2013年遭美國善待動物組織(PETA US)拍攝紀錄片,揭露了它的殘忍血腥。片中指出:

賽鴿團將船隻開到320公里的外海,鴿子一般沒有辦法承受這樣長時間不休息的飛行,紛紛墜海溺死,宛如下起鴿雨,就算回來的許多也身受重傷,放眼望去海上都是鴿屍,台灣賽鴿致死率全球第一。

鴿子是陸上飛行且有歸巢天性的鳥類,海翔最大的障礙,來自於海上缺乏定位線索,在極度不安的環境下,貼著海面飛,遭受氣切、海浪衝擊、變幻莫測的壞天氣都是極大的考驗,甚至有賽鴿成員曾表示,「5044隻鴿子放飛,只有36隻返回。」無論哪一季的比賽,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一。

台灣動物新聞網報導,2013年美國PETA的調查中發現,每年都有超過100萬隻鴿子在競賽中喪命,除了涉嫌虐待,為了高達數十億的非法賭金,綁架鴿子勒贖、給鴿子下藥等也時有所聞;而且,就算鴿子成功飛返,若沒在規定時間內抵達,也會遭到鴿主殺死或遺棄。鴿子永遠是最大輸家。

原本賽鴿壽命可達20年,但在台灣,許多賽鴿往往不到4歲即喪命。飼主教導鴿子服從命令、學習飛翔,每天早晚操練,已無自由可言;到了賽前最後階段的體力訓練更是辛苦,鴿子不見得可以負荷,若是不健康或不合格者,都將被飼主淘汰。

是文化或體育?還是龐大的商機?

賽鴿風靡全球,除了台灣,在許多國家亦「蔚為風尚」,被視為是一種高雅的活動。歐洲以信鴿文化聞名,比利時更被譽為信鴿王國,歷任國王皆為皇家信鴿協會(KBOB)榮譽會長。在歐洲,常見父母帶著小孩一同放飛遊樂,像渡假一樣,甚至有的小朋友還自己養了十幾隻鴿子。

賽鴿名人包括英國女王、伊莉莎白泰勒和美國總統川普;台灣的海霸王董事長、民進黨前主席黃信介等,也都以此為樂。2017年台灣爭取2021信鴿奧林匹克賽申辦權,除了獲文化部支持,席間並贈以青花瓷做為國際交流,認為這是文化的一環,也是體育活動的一種。

在歐洲,賽鴿被視為「農產品」,是一項投資事業。若說歐洲是台灣賽鴿的先驅,那麼中國便是急起直追的後進。中國崛起後,鴿業成長扶搖直上,在1990年之前,台灣從歐洲進口鴿數為最多,之後,歐洲賽鴿業者轉往中國發展,大量鴿子銷往對岸,其產值竟可高達5千億台幣。

其中,又以河北省的廊坊最為著名,曾多次舉辦鴿展,規模已是世界前五大,光是三天鴿展的交易金額,保守估計即高達1.2億人民幣。甚至蓋起集中管理的「賽鴿村」,從血統配對、育雛、教乖、訓練、參訓、比賽等系統,要通過半年的專業經營,才能從這些成績取得驗證。其利益之驚人,也反映出中國業者何以需要大手筆採取集中管理式「賽鴿村」的背後原因。賽鴿產業不斷攀升的中國,除了比賽的高額獎金,還有一個特殊現象,即賽後的賽鴿拍賣,成績排行前幾百名的鴿子會被公開競標,吸引許多鴿友不惜重金購買。

至於台灣,賽鴿週邊衍生出的高額產值有700億,好一點、大一點的鴿舍就要價60萬,而載送賽鴿所需的卡車及衛星追蹤等,也有10億商機。如果成了冠軍鴿,所帶來的獎金可達八位數、甚至九位數,即使敬陪末座的賽鴿也有利潤可分。凡此種種,讓業者認為社會給予他們的負面評價,或是扣上賭博的帽子,都是不公平、是污名化。他們認為,「只要瞭解整個過程,便知這是一種事業經營」。賽鴿業者表示:

台灣大眾的刻板印象,來自賽鴿和簽賭的關聯,但賽鴿不像其他球類運動,可以場外投注;在賽鴿圈中,參與博奕的都是圈內人,且只能對自家的鴿子押注。也因此,在歐美日等先進國家,不把賽鴿定義為賭博事業。

鴿友養鴿須具備的知識及技術相當複雜,包括挑選種鴿配對、育種、調配飼料、補充營養、治療受傷等。 圖/美聯社
鴿友養鴿須具備的知識及技術相當複雜,包括挑選種鴿配對、育種、調配飼料、補充營養、治療受傷等。 圖/美聯社

愛鴿,就不會讓牠去競賽

然而,動物競技美其名為「讓動物發揮本性」的比賽,可是一旦牽扯到輸贏和獎金,背後牽涉的利益動機,不免從「悉心照顧」,變成「有心下藥」「外訓放飛」「過度操練」。

正如曾有「傷馬聖手」或「吳大夫」之稱的退休練馬師吳定強,在專訪中直言:「你愛馬,就不會讓牠競賽。」因為動物競技的賽場,正是一將功成萬古枯的世界。台灣賽鴿更是。除了競賽方法違反鴿子天性之外,賽鴿涉及的動物對待問題,還包括幾個層面:

  1. 幼鴿即訓練:
    幼鴿心體尚未發育成熟,就必須接受嚴格的飛翔訓練,已違背了自然成長的規則。
  2. 飼育及訓練方法:
    鴿友為了對付海翔的試煉,不斷調整自己的訓養、管理方式,嘗試的各種方法,例如:斯巴達式體能操練、「鳥為食亡」的飢餓返巢法等。在嚴酷過程中死亡的鴿子,是自然淘汰的結果嗎?鴿友對待鴿子的方式,符合動物福利嗎?
  3. 淘汰機制:
    「免洗鴿」制度下,比賽結束後表現未達預期的鴿子,在飼養成本限制之下去了哪裡?獲獎的鴿子被作為價值連城的種鴿,日後的命運為何?

賽鴿餘生,何處是歸途?

人們發展出動物競技賽事,將之塑造為號稱公平、公正、公開的「國際運動」,除了賽鴿,還有賽馬、賽犬、鬥牛、鬥雞、鬥蛇等,都有各自擁護的族群。人與動物的關係,被化約成幾個簡單清楚的類別:野生動物、流浪動物、同伴動物、經濟動物、實驗動物,以及展演/競技/娛樂型動物。人類「喜歡動物」的背後,可能包括了多種涵義:是陪伴、是美食、是輸贏,或是偶爾覺得可與自然有點交集。

反問養鴿人「愛不愛鴿?」多半可獲得一致的答案:「愛」,但是真心愛「鴿」,還是喜愛「賭鴿」?卻有著人們不願深究的真相。正如前述練馬師吳定強所言:「真正愛馬的人,會看馬服役後的餘生。」因為賽制不同,國外的賽鴿可以飛至少5年,或長期被釋放在戶外,規律自由的運動,而台灣的賽鴿因為只能比賽一次,牠的餘生完全只能視鴿主是否為真正愛鴿之人。

當然,不乏有人愛鴿如兒女,會使之頤養天年,但有多少人都是抱持如此想法——如同訓馬師吳定強所言:「當你身處這個行業,為了成就、為了投注的利益,你會看到牠的福利嗎?」隨著飼養的數量增加,也出現鴿子逃離或被棄養的情形,這些沒有天敵的岩鴿們,找到適合生存的地方,很快便會落地生根。

鴿子可以飛很遠,也因鴿子戀家,本能想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但在人類的環境裡,大難不死的賽鴿,哪裡又是牠真正的家?從茫茫海上奮力飛回陸地,等待著牠的,是主人的讚賞還是賜刑?或是成了另一種城市流浪動物,被人類以髒亂、噪音、汙染為由投訴及驅逐呢?

被人類奉若珍寶或棄如敝履的賽鴿,何處才是歸途?

▲ 美國善待動物組織(PETA US)拍攝的台灣賽鴿紀錄片。

參考資料

  1. 民視新聞,在地真台灣,棄養賽鴿變野鴿 台灣環境衛生另類隱憂
  2. 公共電視,獨立特派員第459集,我的帥鴿老爸
  3. 東森財經新聞,57新視界第2集,賽鴿風雲揭密!台灣申奧信鴿奧林匹克
  4. 台灣人判了世界名鴿的無期徒刑
  5. PETA Taiwan Pigeon Races Exposed: Millions of Dead Birds.
  6. 環境資訊中心,常被忽略的外來種生物
  7. 台灣動物新聞網,海上賽鴿 台灣人不能不知道的真相
  8. 沈可尚(2006),綻放真台灣系列:《賽鴿風雲》。台北:巨圖科技。
  9. 簡妤儒、黃亞晴(2016),人人有機會的「公平」世界:賽鴿公平性的社會建構與效果。台灣社會學。臺北,臺灣。32: 57-108。

  • 「教乖」指的是讓幼鴿熟悉鴿舍、訓練飛行、放飛後會主動返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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