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國夾縫求生術（上）：摩爾多瓦的「等距外交」行得通嗎？
正當俄軍和烏軍在烏東地區激戰、陷入膠著之際，有一個歐洲小國可能將成為普丁政權的新目標，那就是與烏克蘭接壤的摩爾多瓦（Moldova）。根據俄軍將領表示，完全控制烏東頓巴斯與烏克蘭南部領土後，下一步就是要進軍聶涅斯特河，保護當地親俄的摩爾多瓦分離區域，也就是所謂的外聶斯特共和國（Transnistria）。
向東還是向西？摩爾多瓦內部的拉鋸
先來簡單看看摩爾多瓦的故事，該國古稱摩爾達維亞（Moldavia），中世紀曾經是獨立的大公國。後來陸續被列強入侵進佔，一下俄羅斯（19至20世紀初）、一下羅馬尼亞（20世紀初）、一下蘇聯（20世紀中）。經歷長期「眾人吃、眾人騎，沒人疼」的情況，好不容易捱到蘇聯解體，摩爾多瓦宣布獨立。
然而在摩爾多瓦獨立初期，該國聶涅斯特河左岸地區得到俄羅斯的支持，打算脫離摩爾多瓦，雙方因此發生軍事衝突。由於俄軍襄助，摩爾多瓦無法擊敗聶涅斯特河分離勢力，摩聶俄三方共同簽訂了停火協議，至此聶涅斯特河左岸成為自治區，擁有自己的政府與貨幣，俄軍更以維和名義常駐當地。
與烏克蘭和其它後共國家相同，摩爾多瓦處於向東（俄國）或向西（歐盟）的拉鋸，過去採取的是與大國等距的平衡策略，其政府也在親俄與友歐之間進行政黨輪替。不過，2014年俄國占領克里米亞、扶植頓巴斯區域內親俄魁儡政權後，摩爾多瓦更加警惕，友歐政黨大力推進與歐盟一體化。
除了在外聶斯特駐軍，莫斯科一直透過摩爾多瓦的精英——主要是共產黨和社會主義政黨——對該國進行控制，像是曾擔任過摩國總統的沃羅寧（Vladimir Voronin）就是蘇聯時期的共黨黨員。莫斯科（與西方）總以為摩爾多瓦將無法擺脫共產主義陰影，永遠受到俄國支配。
然而，2020年摩爾多瓦誕生首位民選女性總統——桑杜（Maia Sandu），桑杜與其所屬的行動團結黨（PAS）即是屬於友歐勢力，目前掌握行政立法兩權。在桑杜領導下，摩國正在透過歐盟增強抵抗俄國威脅的能力，包括經濟、軍事等方面，以維持得來不易的獨立地位，這讓普丁政權非常不悅。
俄烏戰爭成摩爾多瓦存亡關頭
2022年2月俄軍突然入侵烏克蘭，摩爾多瓦發現自己處於生死存亡的歷史關頭，一旦俄軍拿下敖德薩（Odesa），摩爾多瓦將成為俎上肉。於是桑杜政府在3月初申請加入歐盟，並在6月與烏克蘭一起獲得候選國資格，在接受歐盟要求的結構改革後，摩爾多瓦預計將於今年進行入盟談判。
此後，摩爾多瓦逐漸陷入動盪。先是2022年4月外聶斯特的政府機關大樓等地發生爆炸事件，外聶斯特領導人指稱是烏克蘭所為，烏克蘭反駁是外聶斯特與俄國聯手自導自演，摩爾多瓦則表示是俄國在背後操縱，製造該地區的不安，也有分析家認為這是俄國企圖將外聶斯特拖入烏克蘭戰爭的假旗行動。
再來因為俄軍侵烏，導致能源價格飆升，全球通貨膨脹嚴重，讓本來經濟體質孱弱的摩國雪上加霜。以親俄的民粹主義政黨索爾（Șor）黨為首，組織群眾進行多場抗議遊行，桑杜政府則認為索爾黨涉嫌為外國利益服務、破壞摩爾多瓦的主權，向憲法法院要求解散該黨，迄今仍在審理當中。
到了今年，索爾黨繼續發動人民示威，周周要求桑杜下台、友歐內閣解散。數次遊行中，桑杜政府逮捕了一些違反秩序的群眾，經過調查後，發現有部分人士是領錢的走路工，負責煽動人群，經費主要來自於索爾（Șor）黨的領袖——因詐欺等金融犯罪而逃亡至以色列藏匿的索爾（Ilan Shor）。
摩國政府援引情報指出，索爾跟俄國聯邦安全局（FSB）關係匪淺，可說是俄國顛覆摩爾多瓦的代理人，但遭索爾否認。桑杜更進一步表示，摩國正遭受內外夾攻，外有來自俄國、白俄、塞爾維亞、蒙特內哥羅等地訓練有素的軍情人員，內則有索爾集團夥同親俄勢力，計畫讓摩國混亂。
桑杜政府有多不安，從兩件事可知其風聲鶴唳。今年2月，歐足聯在摩爾多瓦首都舉行賽事，由塞爾維亞對決外聶斯特。這場比賽沒有任何觀眾，不是因為新冠疫情，而是摩國下令禁止數名塞爾維亞人入境觀賽，順便關閉球場觀賽區。之後，摩國又禁止蒙特內哥羅的拳擊手入境比賽，都是基於國安理由。
除了將體育歸政治外，桑杜政府更將軍事歸政治，表示會以和平方式解決國家分裂問題，並要求莫斯科撤離常駐於外聶斯特的軍隊，恢復摩國主權。且摩爾多瓦雖然已申請加入歐盟，也與北約有夥伴關係，但始終避談加入北約，以免俄國趁機大做文章。
儘管摩爾多瓦小心翼翼，但要求俄國撤軍，等於想擺脫俄國屬國地位，讓普丁政權顏面盡失。作為回應，普丁政權發布聲明，宣稱在國際關係已生變的情況下，為了保護俄國利益，必須廢除一項關於摩國地位的外交命令，該命令主要是確立外聶斯特的特殊地位，並尋求解決雙方衝突的和平方案。
俄認知作戰，干涉摩國內政
廢除這項外交命令，不免讓人有俄國將以軍事干預摩爾多瓦內政的聯想。再加上外聶斯特配合俄國演出，其官員宣稱逮捕了一名受烏克蘭特勤局指使的人民，將在外聶斯特引爆炸彈，試圖暗殺總統與高官。烏克蘭則稱此消息是無稽之談，摩爾多瓦也表示沒有情報顯示烏克蘭將入侵外聶斯特。
桑杜政府更指出，俄國（與外聶斯特）製造「假旗行動」的目的，即是對摩爾多瓦發動所謂的混合戰爭（hybrid war），因為現在俄軍深陷烏克蘭泥沼，暫時沒有能力揮兵摩國。但透過親俄的外聶斯特，普丁政權可以採取資訊戰挑撥離間、損害摩國政府，也可透過當地俄軍武裝親俄勢力，引起小規模的衝突。
身為認知作戰的始祖，俄國的洗腦功力絕對不容小覷。舉例來說，摩爾多瓦已獨立三十年，卻深受俄國影響，在行動團結黨掌握國會多數狀況下，也只能以勉強過半的票數譴責俄國入侵烏克蘭，更別提親俄的共產與社會主義聯盟仍在蠢蠢欲動，親俄領袖隨時有機會反轉政府與國會。
有份民調或許可看出摩爾多瓦的兩極分化有多嚴重。將近四成的人認為俄國入侵烏克蘭是不義之舉，明顯有別於俄國宣傳的正義之戰，然而也有將近兩成的人相信俄國是從新納粹份子手中解放烏克蘭，也有近兩成左右的人表示俄軍入侵烏克蘭只是在保護頓巴斯地區的分離主義勢力。
換言之，支持俄國與反對俄國入侵烏克蘭的比例大概是五五波。值得注意的是，摩國人口的組成，有八成是摩爾多瓦人，剩下兩成是俄裔與其他少數民族，這顯示出摩國內部是以意識形態而非種族來看待俄國，也凸顯出俄國在某種程度上仍能掌握摩爾多瓦的敘事思維。
中立非萬無一失，建立防衛力量才是正解
當初脫離蘇聯，為了避免俄國干涉內政，摩爾多瓦憲法內規定該國獨立且中立。之後，中立就變成摩國人民掛在嘴邊的護身符，彷彿只要親俄友歐，就可永保安康，這也反映在親俄友歐勢均力敵的民調上。不過，談到自身利害，摩國人民毫不馬虎，民調顯示如果非得選邊站，有近六成人選擇歐盟，不到三成選擇俄國。
說到底，為對抗俄國野心，摩爾多瓦已被迫和烏克蘭搭上同一條地緣政治的船。過去多年來在親俄政黨執政下，摩國基本上放棄建軍，相信只要與俄國交好，便可維持獨立自主，任何更新或擴充軍備的提議，都被視為是違憲行為，也有害於聶涅斯特河兩岸的和平。
新上任的桑杜政府非常理解摩國憲法與人民期待，也不考慮嘗試改變憲法的中立條款。但他們充分認知到，中立絕非萬無一失，前提是大國必須尊重這種地位，中立才會起作用，烏克蘭已證明普丁政權並不尊重其主權與獨立，因此桑杜政府必須要嘗試新策略。
在歐盟的協助下，摩爾多瓦已逐步擴充軍備，桑杜政府並非想與俄羅斯決裂，人口僅三百萬的小國絕無對抗俄國的可能。而是在烏克蘭充當側翼掩護、俄國暫時沒辦法揮兵摩國的情況下，提供了摩國機會之窗，可以建立起平衡外聶斯特與當地俄軍的防衛力量，也才能往正常國家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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