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星群的凝聚與誕生——評2021年關渡電影節 | 翁煌德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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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星群的凝聚與誕生——評2021年關渡電影節

圖為2021年第13屆關渡電影節主視覺。 圖/取自關渡電影節粉絲專頁
圖為2021年第13屆關渡電影節主視覺。 圖/取自關渡電影節粉絲專頁

由於疫情之故,今年金穗獎延至9月,且改成線上與線下雙軌並行。看來或許迫不得已的措施,反而使得新銳短片關注度大增。當然更重要的是金馬電影執委會第一年主導,規格提升之下,使得產業與金穗獎的接軌不再只是空談,足以讓更多業內人士意識到有哪些不容忽視的新銳創作者。

除了重新擦亮招牌的金穗獎之外,其實還有其他影展長期著力於短片的推廣,包括主打國際競賽單元的高雄電影節、鼓勵華人創作的南方影展等,而台北電影獎在改制之後,則對劇情長片明顯較為有利,但至少仍然保有最佳短片獎與影展的觀摩單元。雖然放短片的影展還是不少,不過這中間還是存在一個缺口,那就是一個專屬學生進行交流的影展園地。

新星的誕生:一個專屬於學生創作者的影展

2019年,影展大事除了台北電影獎改制之外,高雄電影館主辦的青春影展也正式在這一年停辦,對於學生創作者而言,無疑是一大損失。但也是因為如此,讓我開始格外關注關渡電影節的價值與特色。這其實是一個由台北藝術大學學生自行籌辦的影展活動,乍聽之下應該頗為業餘,但隨著籌組13年來的歷史,在老師的監督與學長姐的傳承之下,這個影展儼然已經有了自己的生命力,策展水平皆有一定水準。

對我來說,這個影展最核心的特色,便是將選片全權交由學生負責。之所以這麼說,很大原因是因為無論台灣有多少影展與獎項有照顧到短片,其選片人與評審,還是以一定資歷的業界人士來負責把關。但從關渡電影節當中,卻可以看見這群同齡的年輕電影人是怎麼看待彼此的作品。

觀賞電影當然能從客觀的角度、以理論或者邏輯來評斷,但也可能因此忽略了某些生猛而年輕的能量。如同我每年都能在關渡電影節看見一些讓我直呼「這個別的影展絕不會選」的作品,就是明證。當然,今年也不例外,依然有這樣令人讚嘆的有趣作品。

學生導演無包袱,跳脫框架的創意

例如鄭安群導演的《風剪樹》(2019)。電影一開場,是一個在戶外寫生的小男孩,配樂隱隱帶出驚悚氛圍。但當畫面帶到了一個在雨天出班的記者時,刻意營造的偽紀錄片形式,冒出一段莫名其妙的風鬼傳說典故,實在帶給觀眾一種尷尬的蹩腳感。疑神疑鬼的記者主張一起殺人案的真正主謀可能是「風鬼」,將之與「風剪樹」1的奇觀。

本片對新聞亂象的批判其實顯而易見,如今電視台經常將焦點擺在鬼怪與外星人,早已走向「鄉民化」。但鄭安群顯然也不想讓觀眾太早做出結論,仍然創造了一些曖昧性,使得傳說看來真假難辨。不過,也因為這樣煞有其事的拍法,反而讓觀眾更感受到一股濃濃惡趣味。手法上令人想起程偉豪的《保全員之死》(2015),不過由於拍攝品質刻意顯得更業餘,帶來的趣味也截然不同。

與《風剪樹》一樣古怪,甚至接近「敢曝」(Camp)趣味的,則是黃式佳執導的《赤眼斗》(2020)。該片如果拿去投一些徵片量的影展,難說會不會有評審看完兩分鐘就直接放棄。因為開場完全在模仿長壽劇集《戲說台灣》美學,人物穿著像是從西門町服裝出租店租來的清朝服飾,表演也浮誇至極。

隨著導演喊卡,觀眾這才知道這不是這部影片真正的內容,只是一段戲中戲。原來男主角曾經受過專業戲劇訓練,好不容易得到表演機會,卻只能演出電視劇的功能性角色,雖然他一心想要賦予角色更多深度,卻沒有人將他放在眼裡。就常理而言,這類作品多會聚焦在角色如何爭取尊嚴的過程,但故事發展卻急轉直下,索性讓他成魔。

或許受限於演員的詮釋能力,《赤眼斗》還能更狂、玩得更開,有些力有未逮。但如此嘗試已經足以讓觀眾大開眼界,過去坊間盛傳北藝大同學拍片更有學院包袱,但上述提到兩部很「ㄎㄧㄤ」的作品卻都是北藝大出品,已經刷新觀眾想像。

這次影展另一部在概念上有些雷同的則是輔仁大學的夏睿謙執導的《爬出棺財板》(2020),都是透過無預警的超展開情節挑戰觀眾,故事描寫一個死而復生的阿伯不僅能神準預測樂透號碼,還化成活屍現身。看得見導演的創作本意,卻不至於讓故事顯得說教氣太重,喜劇基調掌握得當。

《風剪樹》對新聞亂象的批判其實顯而易見,如今電視台經常將焦點擺在鬼怪與外星人,早已走向「鄉民化」。但鄭安群顯然也不想讓觀眾太早做出結論,仍然創造了一些曖昧性,使得傳說看來真假難辨。 圖/取自《風剪樹》
《風剪樹》對新聞亂象的批判其實顯而易見,如今電視台經常將焦點擺在鬼怪與外星人,早已走向「鄉民化」。但鄭安群顯然也不想讓觀眾太早做出結論,仍然創造了一些曖昧性,使得傳說看來真假難辨。 圖/取自《風剪樹》

創意之外的穩健敘述以及流暢度,片片都有驚喜

跳脫「ㄎㄧㄤ」片的討論,這次也有許多作品在敘事上走穩健路線,卻能透過一些精緻細節或者突出的選材驚艷觀眾的作品。與《爬出棺財板》同樣來自公視學生劇展的《腸躁男孩》(2021)便是這批學生作品寶藏之一,來自朝陽科技大學的導演組合陳浩維、王韋喬選擇的男主角是一個只要一緊張就會拉肚子的小學生愷愷。

編導弱化了整個故事的戲劇性,而飾演愷愷的鄭逸軒或許也是本色演出,使得整個故事顯得極為平凡、日常,但這並不等同於它平庸。愷愷準備了一張卡片給女同學小潔,但謹小慎微的他卻始終抓不住時機,這類看起來很細小的情節與微微的情緒波動,在兩位導演的精彩調度下,令人回味再三,會心一笑。兒童群戲難度甚高,這部作品雖然平淡、格局不大,卻蘊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傳神魅力。

若不包括已經提名其它重要獎項的短片的話,來自台灣藝術大學的羅樂文所執導的《夏雪將至》(2021)或許是這批作品之中最大的驚奇。導演羅樂文本身是香港人,所選取的故事背景正是不久之後的未來,故事主人翁是遠走台灣的鍾晴,她選擇在反送中等政治抗爭平息之後,回到故鄉探視母親以及因為參與社運而入獄服刑的弟弟。

我們無法得知導演是在多早之前就有如此創作構思,但片中的情境顯然不是奇幻臆想,而是香港的現在進行式。許多曾參與抗爭的香港人必須移居他地安居,而從小長大的香港如同本片所採取的色調一般,只會是黑白而黯淡無光的。作品本身迴避了任何反共、政治思想的辯證與討論,但卻不像是導演不願談,而是這些討論本身已經失去意義了。

在五位年輕導演拍攝《十年》(2015)時,這些反抗的能量有其存在的必要性。但《夏雪將至》的出世,表徵希望已逝,如同在表達一種悼念、祭祀亡者般的惆悵。就像你不會在人死後跟他算帳一樣,政治討論的缺席已經說明了一切。在羅樂文的角度,香港已經榮景不再,也不再是自由樂土。雖然作品整體如餐桌戲的攝影與剪接仍存在些許缺憾,但演員如曾經提名金馬獎的區嘉雯與李敏的精湛演出,使得觀眾能澈底地將自己投入在編導經營的灰色情境之中,低迴不已。

在紀錄片部分,這次也有一部作品特別深得我心。由施耀程執導的《盲點》(2021)以視障者陳敬鎧為主角,此人因為車禍意外而導致雙眼全盲,不過由於兩眼就外觀上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而且他也依然活躍盲棒等球類運動,反應敏捷自如,因此一度被認定是假盲詐領保險金。

透過陳敬鎧訪談與學者的分析與提點,作品最後不僅是在討論這個特殊的案例,而是足以投射到身障人士在整個社會的處境。身障人士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常人般行動自如,然而身在一個以健全人的視角所構築出來的世界,他們還是必須活在健全人的眼光之下生存。「盲點」成了雙關,既是在講視障者的視力,也在講人的觀點。流暢的敘事與清楚的觀點,使得這部作品極具可觀性。

圖/取自《夏雪將至》預告片
圖/取自《夏雪將至》預告片

結語

整體來說,今年關渡電影節的選片一如以往多元,既有對外配的關注如莊時俊的《迷途》(2021),也有關於少年同志情慾、郭玄奇的《迷藏》(2021),看似都有一個議題式的命題,但作者的敘述也都超越了議題本身。一部來自美國的學生短片、陳思維執導的《最後一日》(2020)則以十分鐘的精煉長度,看盡一個性工作者的情與慾,以及隨時在迎接著她的現實,是對舉重若輕的成熟示範。

由衷喜愛的還有陳瀚恩的《巴基之詩》(2021),以一個在香港長大的巴基斯坦青年的角度重新審視故土與信仰之於他的意義,模糊化的鏡頭邊框,凸顯了人物在自我認同上的迷失感。就整體來看,該片無論在製作、敘事與調度上都達到純熟水準。像是《巴基之詩》、《窩卡》(2020)、《雨水直接打進眼睛》(2020)、《無家女孩》(2021)或者紀錄片《曹大哥的休息站》(2020)等作,都有超齡呈現,使得學生製作能企及的高度往上再了一層。

佳作太多,族繁不及備載。如果要再提供大家一項建議與指南,那就是不要心存成見,甚至連簡介也不需要讀得太細,像是一張白紙走進戲院,你會從中帶走更多驚奇。

  • 因為東北季風強勁的風力,樹的迎風面長不出樹葉,反而在背風面形成茂密樹葉,獨特傾斜的造型像是風剪過,所以這種樹被稱為風剪樹,該景觀常見於北海岸石門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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