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行》魅力歷久不衰？（下） 經典美劇「懷舊回歸」的意義何在

▍上篇：

《六人行》魅力歷久不衰？（上） 從串流還魂再生，卻不夠政治正確？

熟悉的舊劇最對味？經典影集成為各家串流「吸客」利器

上述這些「多元性不足」的爭議，並未阻礙《六人行》在串流平台的人氣。2015年，Netflix 以每年8,000萬美元的高額授權金，重新在平台上架全劇，影集又一次翻紅。2019年，它是 Netflix「最多人觀看的影集」榜上的第二名，也在上架串流後的近年，仍被《好萊塢報導者》、《滾石雜誌》等媒體選為「有史以來最好的情境喜劇」之一。串流像是《六人行》的「交友軟體」，讓它重新結交到新朋友。

各方娛樂產業龍頭極力搶下串流這塊大餅，去年 COVID-19 疫情在全球肆虐，導致傳統發行與戲院癱瘓，更加速這個流程。Apple TV+、Disney+、Peacock、HBO Max 相繼在這兩年內進場，ViacomCBS 影業亦將在今年整合其資源，推出Paramount+，預計將讓已經掀起的「串流大戰」廝殺加倍激烈。

這場串流大戰下，搶奪經典影集的播映權，也成為各家吸引訂閱戶的利器。《六人行》如前述在 Netflix 上架後，人氣高居不下，Netflix 甚至在2019年向版權方華納，以加碼的1億美元授權金，再續約一年播映權。直到去年，華納所屬的媒體集團 AT&T，極力主推的 HBO Max 上架，再以 4.25 億美元，買回「當家花旦」《六人行》五年的播映權，也催生出令粉絲引頸期盼的《當我們又在一起》特別節目。

《綜藝報》的劇評人丹尼爾達達里歐認為，比起如今百家爭鳴的新劇，人們似乎更渴望在串流溫習舊劇：「你不再需要等待電視重播或購入DVD套組——這些影集都在線上等著你，有著令人熟悉的舒適感。人們正在吞食的並非具試驗性的事物，而是那些你非常熟悉的節目節奏。」

因此不僅《六人行》，《歡樂單身派對》、《辦公室風雲》、《宅男行不行》等情境喜劇亦成為各家串流平台，極力爭取播映權的對象。根據尼爾森去年在美國的監播數據，《辦公室風雲》仍是串流上觀眾觀影時間最長的影集，共累積570億分鐘的觀看時長，儘管它至今早已結播八年，《黑錢勝地》、《雨傘學院》、《曼達洛人》等熱門新劇都難以望其項背，更可見串流觀眾對舊劇的依賴程度。

無止境的舊劇重啟與復活，「懷舊」才是新潮流？

電視節目就是『電子暖爐』，我們正處在許多美國人從日常的衝擊中，試圖尋找慰藉取暖的時刻。

——前福斯集團高階策劃經理普雷斯頓貝克曼

近年，越發競爭的影視產業吹起懷舊風，不僅在院線可以看到各式經典電影重啟與再製，隨著 HBO《權力遊戲：冰與火之歌》拉高電視製作水平，影集成為好萊塢的新戰場，再加上串流平台與更多遊戲等娛樂媒介競爭，美國傳統電視台亟欲找回其收視觀眾與廣告商，因此80、90年代的《威爾與格蕾絲》、《胖妞羅珊》、《為你瘋狂》情境喜劇紛紛「復活」。

同時，串流平台為吸引新訂閱戶，同樣亦加入懷舊浪潮，如：Netflix 開發《歡樂滿屋》衍生劇《歡樂再滿屋》、續訂籌拍新一季《吉爾莫女孩》，Disney+ 延續其星戰IP打造《曼達洛人》，HBO Max 也正欲重啟《花邊教主》、策畫《慾望城市》外傳，Paramount+ 也預定再加碼推出《星際爭霸戰》系列的衍伸影集。

無止境的舊劇重啟、復活與再延續，無疑成為電視與串流圈的新武器。然而，兩者打的如意算盤非常相近，即是靠「回憶」吸引觀眾。正如《紐約時報》的首席劇評人詹姆斯波尼沃茲克所述：「過去的熱門影集，擁有著比新劇遠遠更多的觀眾，並且乘載著我們共同的集體記憶。」

近年動盪的美國社會，伴隨政治對立、種族衝突攀升，人們更亟欲逃離現實，再次躲回家中螢幕前，重遇那些他們過往熟悉的經典角色。曾為《NBC》、《FOX》等電視網策劃節目的資深從業人員普雷斯頓貝克曼也說：「重返那些過去讓我們感到『舒適而寬慰』的節目，是所有這些重啟影集有意或無意的結果。」

這些重啟劇集，往往也回應著時代氛圍做出調整。例如：經典懸疑科幻影集《X檔案》，企圖在影集中處理「後真相時代」的假新聞議題；有著同志主角的《威爾與格蕾絲》以更進步的角度，呈現 LGBT 族群的生活樣貌；或者大衛林區執導的《雙峰：回歸》，以更尖銳與前衛的視角，審視美國社會失能、槍枝氾濫等問題。

但亦有許多影集「翻船」，《歡樂再滿屋》以過時笑點、重視「家庭價值」的觀念，普遍被劇評批評「缺乏新意、消費IP」；《胖妞羅珊》在80年代末，罕見呈現「不完美藍領家庭生活」，2018年重啟時，曾經支持工會、支持女權的女主角，竟缺乏鋪陳地成為極右派與川普支持者。更諷刺的是現實中，主創暨主演蘿珊巴爾在推特發布種族歧視推文，引起該劇卡司群和大眾震怒，《ABC》電視網也立刻宣布取消該劇。

《BuzzFeed》劇評人莎拉伯恩斯坦評論道，「懷舊」的真正意義在於，把經典角色與節目，放置於當今的時代氛圍，並提出新的觀點與見解，而非僅是靠著「緬懷舊時代」創造收視率。她更指出「懷舊」更危險的是，當建構故事的權力，仍掌握在受益於當代社會的人手上，便會傾向把作品帶回更為保守的年代，呈現相對保守的價值，正與川普擁護的右派思維不謀而合，她說：「那些人正在讓美國再次『偉大』。」

《六人行》是否也該再續前緣？

我知道一定會結束，但又不希望它（影集）結束。

——《六人行》主創、執行製作瑪塔考夫曼

《六人行》亦曾伴隨美國觀眾，度過艱難時刻。2001年，第八季的開播前兩周，紐約發生911事件，電視外的世界複雜難解而悲痛至極，陰謀論與謠言揣測滿天飛，但當人們再打開電視，望見劇裡的紐約，錢德與莫妮卡剛幸福完婚，大夥紛紛揣測瑞秋肚裡小孩的生父，觀眾們為《六人行》的角色人生笑淚交織，現實的困境似乎不復存在。那一集在電視首播時，片尾的字卡寫道：「獻給紐約市的市民。」

六位主演錄製的特別節目《六人行：當我們又在一起》，原定應要在去年登場，卻因疫情打亂行程，遲遲到今年五月才播出。正當台灣進入三級防疫警戒時，面對人心惶惶的社會氛圍，再看見寇特妮考克絲以莫妮卡之姿搶答，莉莎庫卓彈唱著〈臭臭貓〉，喬伊與錢德回到單身公寓再躺在懶人椅上，珍妮佛安妮斯頓、大衛史威默重現「羅斯與瑞秋」的經典吻戲，不免也在備感欣慰的100分鐘內，沉浸在往昔美好之時光。

多年來，廣大粉絲也無止境呼喊，請求《六人行》再續前緣拍續篇。這絕對是擁有版權的華納樂見的情況，無疑會讓旗下新串流平台 HBO Max「武力加倍」，但《六人行》的「完美白人夢」真的還適合這時代嗎？它得以承接新時代的道德尺度，重新與觀眾接軌，還是成為另一部「賣懷舊情懷」的《歡樂又滿屋》呢？

所幸長久以來，不論是主要演員、主創團隊都否決拍續篇的想法，錄製《當我們又在一起》，儼然已是彼此的最大限度。當節目中再被問到此問題，飾演菲比的麗莎庫卓回答地令大家點頭如搗蒜：

每個角色的人生都很圓滿，而他們（主創）必須攪亂這些美滿的事物，才會有故事能寫，我可不希望誰的圓滿結局慘遭攪亂。況且到了我這個年紀，還要我去說「亂糊糊」這種詞，別了吧！人總得學會成長。

身為2021年的美劇觀眾，我們其實早已有《華麗女子摔角聯盟》、《菜鳥新移民》等時代劇，重新訴盡80、90年代那些被忽略的族群與議題，更有《亞特蘭大》、《追殺夏娃》呈現更為複雜的現代生活與情感關係，就連《荒唐分局》都能把警長設定為非裔同志，我們真的不需要再重啟《六人行》，藉懷舊之情重現那個早已被證明不復存在的「美國夢」。

飾演錢德的馬修派瑞在《當我們又在一起》動人提及，若是他們在某一個聚會場合再遇見彼此時：「你會跟（其他在場的）同行的人道歉，但他們必須明白，你碰到對你來說非常特別的人，然後那晚你就只會和那個人（指《六人行》同劇演員）聊天。」筆者作為超過十年的劇迷，再遇見《六人行》的心情亦是如此——萬分享受在電腦前與演員重聚的時分，緬懷那些爆笑動人的影集片段，充飽電迎接明日的現實，已是一部經典影集，能賦予觀眾最大限度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