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網路太靠北，是你太弱
週末，在「黑特南一中2.0」粉絲專頁，出現了一篇娛樂性十足的文章〈台南一中家長會長王正坤醫師呼籲校方開除少數網路霸淩的壞學生-以維護台南一中校譽〉（以下簡稱〈壞學生文〉），由於論證邏輯實在過於混亂，作者卻又自居社會精英，姿態極高，兩相對照的戲劇效果驚人，果然成功引起網友的圍觀嘲笑。老實說，網路上來來去去的文章這麼多，這篇文章不會是最蠢的，但其值得注意之處，在於它是一個很好的標本，顯露出某一對網路言論生態非常陌生的世代和階層，在面對這個言論場域時的顢頇無能。雖然王醫師嘴上硬氣得很，不過看他後續截圖的反應，顯然還是無法理解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招致網友一致的圍攻。
雖然網路看似是一個沒有「守門人」的言論場，但網友們長期互動、筆戰的經驗，還是慢慢歸結出一系列在網路上發表意見的潛規則。如果有人觸犯這些規則，就很容易受到言論上的「制裁」。不得不說，318都快一週年了，某些人還是搞不清楚網路是怎麼一回事，這個理解力和競爭力實在令人擔憂啊。王正坤的〈壞學生文〉，至少就犯了底下幾個錯誤：
1. 秀頭銜
第一件事是，在網路上和人辯論的時候，沒事不要秀頭銜。在一般人的生活習慣裡，網路是「另一個身份」，在這裡，無論你住帝寶還是窩在網咖，連上線了就是處在同一個生活空間中。這個生活空間的大部份服務都免費或者非常便宜，所有人都可以在一個相對平等的言論環境中進行討論。在這種時候，「現實的身份」是沒有影響力的。你說你是醫師公會理事長？喔，很重要嗎，全台灣又不是只剩你一個醫師。理事長又如何，要筆戰還不是得跟我們一起擠在同一個版面？除非我就是你的直接下屬或有利害關係的人，不然看你不爽，一人順手捅你一句話，不花什麼成本就可以把你氣死。在這裡，你的帳號或名字就是你的頭銜，大家只會在意這個名字曾經有過什麼實績，而不是那些外在的名號。
也許在現實生活中，頭銜抬出來大家會敬你三分，但在網路上，抬一堆頭銜出來，意味著你心虛、無理可說。——你真的有理的話，把話說清楚就好，何須嚷嚷這麼多無關的事蹟壯膽？而且，在這裡有一套很微妙的心理：如果你真的夠有成就，不需要亮頭銜也會有人爆掛補脈絡，你自己還要開口講，就讓這些東西看來更貶值了。更何況，你開口講出來的頭銜還很普通，不像「台大醫院一百年來最年輕的外科加護病房主任」這種，一出場就有讓大家閉嘴的重量，那真的是不說也罷。而王正坤的〈壞學生文〉不但說了，連小學在哪裡畢業、擔任醫療服務隊隊長、社會服務團團長這種資訊都要列一串表，大家只會覺得「哇靠你真的很弱」。
2. 攻擊他人的背景
王正坤犯的第二個錯誤，是不該攻擊他人的背景。當然，網路上的各種混淆「事理」與「身份」的誅心之論所在多有，但王正坤這篇文章做得格外過分。在指控對方時，他幾乎沒有提供對造說法，沒有說明、沒有相關連結，就直接把對方定義為「霸凌」、「壞孩子」，毫無堂堂正正辯論理念的誠意。取而代之的是，他開始「找人馬上清查這些學生背景」，並將攻擊他的學生歸納為四類：
1.整天在學校謾罵政治者，搞挑撥分化與無產階級鬥爭者。
2.某些藥師的兒子。
3.音樂班的學生，曾經跟同學打過架。
4.甚至有些學生的父母親是公務人員。
這四點的語意和用心，是非常典型的「老人」邏輯：會反對我的，一定是叛亂份子（1.）、要不就是跟我有利害關係（2.）、要不就是素行不良（3.）、要不就是我不知道怎麼解釋所以只好寫個「甚至」（4.）。你把關鍵字換掉，這跟當初搞不清楚狀況的國民黨人理解318運動的年輕人的方式，毫無二致。而更嚴重的是，如果他的「清查」結果屬實，這就是在給網友一個信號：原來你是一個會為了這種無聊的理由，就跑去人肉搜索對造網友的人。這不叫丑角，什麼才叫做丑角？
3. 沒有說服力的細節
王正坤的第三個錯誤是，他不該為了壯膽、示威，去寫一堆沒有說服力的細節。比如他說自己演講結束時『全體師生掌聲雷動，而且還大聲呼口號說:「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基本上，週會演講不睡成一片就算很給面子了；從他網路寫文章思路之混亂、思想之陳舊古板來看，會有這種畫面只有兩個可能，一種是他瘋了，一種是南一中學生都瘋了。（他們是在升學戰場中殺出血路的南一中學生耶，怎麼可能不理解這種小學生活與倫理等級的概念——恐怕還太理解了。）後面呼口號這段更是荒謬，活脫脫是戒嚴時代老人的幻想。如果現場真的被迫或被引導呼了這段口號，學生心中的啊雜可想而知，你現在還來提醒他們，不是自己找罵挨嗎？
更炫的是，他還很得意地述說自己找黑道來橋事情的經過。這整段情節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唬爛的，根本沒有這回事。二、這話是真的，然而他的立場不就是自詡精英、斥責學生的道德問題？這處理方式不但本身很有道德問題，根本就是法律問題了吧。警察先生，就是這個人啊。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只是再次讓大家覺得啊哈哈哈UCCU而已。
4. 沒知識但硬要秀
最後這件，是所有具有基本學術訓練的人都會想問候王正坤「您還好嗎」的錯誤。在這篇文章裡，他提及了兩處學術知識，一是：「根據人力資源博士班教科書(Human Resources)描述，爛貨就是爛貨，精神與個性是不會改變的，只能強制治療，這也是為什麼台灣有很多公立的精神病院」。這段話感覺就像是從一百年前穿越過來的一樣，已經錯到不知從何吐嘈起了，我為與他同在醫療體系的身心科醫師默哀。而且為了證明自己的謬見，他引用了一個「根據」，但這個根據竟然不是任何一本具體的書，而是他大概也不知道丟去哪裡的傑作（我們暫時寬容地相信真的有這本書好了），所以只好寒酸地把「人力資源」再翻成英文，假裝自己好像很厲害。同理，在提到所謂的「哲學」和「批判性思考」的時候，他還是什麼內容都沒有說出來，只好附上了英文翻譯和日文翻譯（還是漢字）。幾十歲的人了，腹笥如此之窘還跑來網路上跟人戰，這倒是勇氣可嘉。
上述這些錯誤，雖然不能說是所有「老人」都如此，但確實好發於某一特定與網路生態嚴重脫節的世代和階層。他們一直沒有搞清楚的事情是，網路是一個新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人們的一切都重新開始。想要獲得尊重嗎？可以，你得靠自己做出實績來贏取別人的注目。想要有人信任你的言論嗎？那你就要設法充實自己，拿出對別人來說有用的知識，並且知道如何把知識說得讓人感興趣。就算只是經營粉絲，你也得有很好的拍照技巧、穿搭品味、能講出有趣的話題⋯⋯所有在網路上闖蕩的意見領袖，莫不是經過長時間溝通與互動之後，才一點一滴聚集了一群信任他的讀者在身邊的。如果網路上有所謂「階級」或「勢力」，這些憑著自己的努力得到敬重的人，才真正是大家願意追隨、學習的角色。
至於據說曾經負債一億但現在過得很成功的理事長大人您，認清現實吧，在這個世界裡，你還有得學呢。你根本還沒出新手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