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娉婷/趙仁輝的偽科學創作——虛實之間,為外來種闢一片新森林 | 動物當代思潮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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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娉婷/趙仁輝的偽科學創作——虛實之間,為外來種闢一片新森林

新加坡藝術家趙仁輝在台舉辦個展《新森林》,探索全新的生態現實。 圖/作者提供
新加坡藝術家趙仁輝在台舉辦個展《新森林》,探索全新的生態現實。 圖/作者提供

在新加坡填海區的一個荒地森林中,一隻白色的翠鳥被目擊,最初,賞鳥者認為牠是一隻正在換羽的翠鳥,或者患有白化症,但隨著保育者的研究發現,這種淺色的翠鳥是適應環境的結果。

70年代新加坡填海造陸,動物的生活環境產生遽變,淺羽色在沙灘上更能躲避掠食者的追擊,翠鳥因而產生了這種被稱為「適應性黑化」(adaptive melanism)的現象。

這隻翠鳥,透過新加坡藝術家趙仁輝的鏡頭,在現正舉辦的《新森林》個展中,呈現在台灣觀眾面前。

那些被人們仇視的外來種

《新森林》展出作品拍攝於新加坡和台灣,沿襲趙仁輝一貫的創作方式,透過科學方法與影像的結合,探討人、動物與環境的關係。去年,趙仁輝以《當世界碰撞》參與了2018臺北雙年展,創作主題觸及「外來」物種與「原生」環境的碰撞。

而在《新森林》中,外來與原生間的衝突繼續被揭露,這樣的衝突,不只來自於物種之間的競爭與掠食,也來自人們試圖對被擾亂的自然進行再控制。在趙仁輝的考察與「記錄」下,物種有害的界線被模糊,藝術家要訴說的,不是明確可總結的道理,而是一個個被忽略的故事。

談到外來種,隨之而來的常是不自然、潛在威脅、生態價值不高等負面標籤,若是該物種在「移居地」適應良好並迅速擴張,影響原生物種生存,更會成為人們欲除之而後快的目標。趙仁輝則為這些被人們戒備著、已經擴張、正在進行移除,或者被成功移除了的外來物種,留下不被仇視的一隅。

《新森林》中,紅腹鸚鵡、斑腿樹蛙、沙氏變色蜥、中國藍鵲等新加坡及台灣的外來客,甚至一個科學家眼中沒有價值的次生林,都成了故事的主角。

作品《新森林,地點I》。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作品《新森林,地點I》。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影像合成的虛與實

一套作品中,趙仁輝跟著科學家的腳步,走進了新加坡一個閒置了3、40年的荒地森林,植物既不是原生林,動物也多為外來種。

但在這個專家眼中「很差的森林」裡,趙仁輝卻看到了人為破壞下迅速復甦的生命循環:紅外線攝影機拍攝到一隻逃逸的寵物中國藍鵲,在一個棄置的積水容器旁開始新生活,學會捕捉容器中的斑腿樹蛙蝌蚪,所有這些被人們視為「非自然」的物種,在新森林中創造了一個新的自然平衡。

2002年,台灣武陵地區首度發現外來種「中國藍鵲」,2007年更是發現了中國藍鵲與台灣特有種「台灣藍鵲」的雜交後代,在本土物種遭基因污染的恐懼下,科學家展開移除計畫。一年後,移除行動順利落幕,成為台灣外來種移除史上的經典案例。

在趙仁輝的另一件作品中,中國藍鵲、台灣藍鵲及兩者的雜交種同時存在於一個空間中,事實上,三鳥共存是趙仁輝的一個假設,照片並非真實拍攝,在平靜的畫面中,觀眾很難想像,這是過去科學家害怕出現的未來,趙仁輝說:「把這個不可能的畫面做成照片後,我會想,這件事真的有那麼恐怖嗎?」

藝術家另回憶起在新加坡參與鸚鵡計數計畫時看到的畫面,在晚間7點左右,一大群外來種紅腹鸚鵡突然出現,停歇在一、兩顆樹上,展出照片中,樹梢上全是鸚鵡的景象令人驚訝,不過這是藝術家合成多張照片的結果。

雖然實際上鸚鵡的數量也確實不少,但參與計數的趙仁輝表示,除了鸚鵡大量返回樹梢休息的這一刻,若非刻意觀察,一般人們平時走過那些樹,根本不會意識到有滿樹鸚鵡。

作品《中國藍鵲,台灣藍鵲和牠們的混血》。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作品《中國藍鵲,台灣藍鵲和牠們的混血》。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科學家也知道動物沒有錯」

趙仁輝的創作,並不是要反對或批評科學家的作法,也非直觀的捍衛外來種生命,而是希望能帶來更多的討論,在外來種議題非黑即白的空間中,破開一個出口。他表示:「外來種議題很複雜,移除好不好是看你從哪一個觀點去看,我相信在台灣有時候確實需要很多志願者去控制(牠們的擴張),這些工作可能是需要的,不做的後果我們都不知道。」

同時為外來種及科學家說明處境後,藝術家話鋒一轉,說道:「很多時候,也是因為人類的時間軸沒辦法等這麼長,看看十幾二十年後的改變,讓我們必須要現在就決定移除這些物種。」

「其實科學家也知道動物沒有錯。」趙仁輝提及,他接觸過在聖誕島捕殺貓,及在台北移除斑腿樹蛙的科學家,他們都曾說過「是人的錯」,但外來種的訊息經過層層過濾簡化到大眾手中,人為過程已然消失,只剩物種「有害、該死」的單一結論。

如同《新森林》展示的沙氏變色蜥、斑腿樹蛙圖像,兩種動物大量的堆疊在色彩鮮明的畫面中。曾介紹過趙仁輝作品的台大外文系教授黃宗慧將其形容為「印花圖案般的呈現方式,讓動物猶如退到背景」,但牠們又並非真的就此被淡化,因為透過藝術作品的呈現,觀者或許亦有機會去回顧台灣移除斑腿樹蛙與沙氏變色蜥的歷史:當人們看到這樣的畫面時,會不會想到斑腿樹蛙被麻布袋網羅住的景況?會不會記起在政府鼓勵捕抓政策下,沙氏變色蜥被泡在酒桶裡等待換獎金的命運?

作品《斑腿樹蛙》。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作品《斑腿樹蛙》。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作品《133,300 沙氏變色蜥》。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作品《133,300 沙氏變色蜥》。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真實」是被創造出來的

趙仁輝沒有畫出外來種議題的是非界線,他的作品也顯少說明創作理念,有時僅僅是一張照片、一個標題,有時附帶一段真真假假的文字,避免給人確切的方向。在《新森林》一展中,作品未附設說明文字,觀眾必須自行從圖像中尋找線索,隨著被引發的好奇心,去探索虛實,在面對科學時,趙仁輝也是以這樣的態度去思考。

為了創作,趙仁輝讀了許多學術論文,他說:「那種真實,也是被創造出來的。」當人們需要說明一個概念的正確性時,會找許多相同的觀點來佐證,最後,在這些被篩選過的觀點支持下,這個概念在大眾眼中就成了真實,而科學的權威性,往往不容質疑。

如前述的白色翠鳥,其實不是為了適應環境而演化出淺色羽毛,但藝術家透過真實存在的現象,去塑造一個真假難辨的故事。短短幾十年間,物種真的會因人為影響而做出如此巨大的改變嗎?

對此,趙仁輝以非洲象為「適應盜獵」,象牙越來越短小,及19世紀英國工業污染導致胡椒蛾「變黑」等案例說明其可能性,在科學、攝影的包裝下,趙仁輝遊走於虛實之間的作品,讓人產生不確定感——若沒有提醒,觀眾很容易信以為真。

這種對科學、對影像的輕信,是趙仁輝的創作欲探討的另一個議題,過去受訪時,他曾表示:「我藉由科學的語言和表象來進入藝術,以此審視人們是否會對藝術給予同等的信任和信仰。

趙仁輝將這樣的理念貫徹於創作中,他的個人網站「批判性動物學家學會」(ICZ,Institute for Critical Zoologist),既是藝術家的網站,同時也以虛構的組織隱藏其藝術家身份,將作品作為各種科學觀察發表,多年來,就有不少民眾上當,以為這真的是一個科學網站,甚至有科學雜誌刊登了他的作品,在讀者的提醒下才發現網站的虛構性,直到現在,還是會有人來信詢問在批判性動物學家學會的工作機會。

「批判性動物學家學會」旨在通過非學院派的、非常規的方式來理解人與動物的關係,趙仁輝在其中扮演一名科研人員。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批判性動物學家學會」旨在通過非學院派的、非常規的方式來理解人與動物的關係,趙仁輝在其中扮演一名科研人員。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趙仁輝假設了一種一勞永逸的方式,維護島嶼的生態系統:徹底清除所有入侵物種——包括人類。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趙仁輝假設了一種一勞永逸的方式,維護島嶼的生態系統:徹底清除所有入侵物種——包括人類。 圖/安卓藝術 Mind Set Art Center提供

生死損益之外

在過去的創作《聖誕島:自然而然》中,趙仁輝假設了一種一勞永逸的方式,維護島嶼的生態系統:徹底清除所有入侵物種——包括人類,也選擇離開島嶼。

近期在台灣展出的《當世界碰撞》、《新森林》等創作,看似在為外來種發聲,但當被問起其中是否有動物保護的涵義,趙仁輝承認是有這樣的想法在,但他想挑戰的,一直都是「人必勝自然、可以控制自然」的觀念,藝術家問了一個不期待被回答的問題:「但是自然可以被控制嗎?控制了還能稱作自然嗎?」

趙仁輝關心動物,不論其為外來或本土物種、在乎環境與荒野,不論其是否為原生林的想法,就如同外來物種一樣,容易被先入為主的反對者貼上標籤,但其實他最終的目的,不過是希望人們能透過藝術放慢腳步,看看那些被忽略的過程:外來種如何被引進、牠們在原生地及移居地的處境、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等,在生死損益的固有分野外,開啟更多的想像與思考。

※ 《新森林》趙仁輝個展將於9月7日至10月12日於安卓藝術(台北市和平東路一段180號7樓)展出,更多詳情請瀏覽官方網站及Facebook粉絲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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