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意或誤解法條？律師提出「考零分」的法律意見，該受懲戒嗎？

近日大同公司在股東會時，以違反企業併購法、違法中資等理由，限制部分股東的表決權，引發極大爭議。事發後，投保中心建議主管機關將大同公司委任的兩名律師移付懲戒，投保中心主任邱欽庭表示，希望藉此告誡律師「不要自作聰明」。

此一事件也引起關注，究竟律師提出法律意見可否被懲戒？本文將就相關規範及實例逐步說明。

《律師倫理規範》的懲戒

《律師法》第73條第1項第3款規定，違反律師倫理規範，情節重大者，應付懲戒。

而《律師倫理規範》第26條第2項規定：「律師應依據法令及正當程序，盡力維護當事人之合法權益，對於受任事件之處理，不得無故延宕，並應即時告知事件進行之重要情事。」若未依法令盡力維護當事人合法權益，即有疏失，例如應於上訴期間內上訴卻遲誤上訴。若律師為了維護當事人的「非法權益」，而未依法令或正當程序處理事件，也是違反上開規定。

又《律師倫理規範》第27條規定：「律師對於受任案件，應將法律意見坦誠告知委任人，不得故意曲解法令或為欺罔之告知，致誤導委任人為不正確之期待或判斷。」相反的，若律師明白告知委任人，其提供的法律意見是故意曲解法令，即不會造成委任人有不正確的期待或判斷，應不違反上開規定。

千奇百怪的法律見解

在探求一個法律問題時，筆者基本上會以「法律規定為何？」「大法官或最高法院見解為何？」「高院及地院見解為何？」「主管機關見解為何？」「學者見解為何？」來全面了解該法律問題的各個面向，必要時還會再參考外國法制。

全面了解法律規定、大法官、各級法院及主管機關的見解，並明確向委任人說明、分析採行的具體行為與法律是否相符？可能造成的法律風險及損失是什麼？應該是律師執業最基本的能力及態度。

何奈往往事與願違。筆者擔任法官十年以來，遇過律師提出千奇百怪的法律見解，以下舉幾個印象深刻的例子：

例1（民事）：
甲無權占用國有地搭建鐵皮屋，國有財產署起訴請求甲拆屋還地，甲的律師抗辯該土地是國有地，屬於全體中華民國人民所有，而被告為中華民國國民，亦為該土地之共有人之一，所以是有權占有。

如果這樣的論述成立，那大家應該趕快去買一股建設公司的股票當公司的股東，在建設公司的房子蓋好時衝進去佔一間，主張房子是公司所有，而自己是公司的股東，所以有權占有該房子。

例2（民事）：
甲乙因繼承而公同共有房屋，乙未經甲的同意，擅自與丙簽立房屋租賃契約，甲委任律師提起訴訟，主張乙未經全體共同人的同意擅自出租房屋，依民法第828條第3項「公同共有物之處分及其他之權利行使，除法律另有規定外，應得公同共有人全體之同意。」之規定，請求確認乙丙間的房屋租賃契約不存在。

租賃契約是一種債權契約，基於債之相對性，只有在締約的當事人間發生效力。債之相對性對一般民眾來說可能不易理解，但是對法律專業人士來說，是民法的ABC。

乙丙簽立的租賃契約僅在乙丙間發生效力，丙不能據以向甲主張有權使用房屋。至於乙如果無法依契約提供房屋給丙使用，那是乙構成債務不履行的問題，如何賠償則依契約或法律的規定，並非該契約無效或不存在。此與民法第823條第3項全然無關。

例3（民事）：
某工業園區為了管制廠商進入園區時所攜帶的工具，與出園區時所攜帶的工具一致，故在廠商進入園區時，會清點廠商的工具，並開立工具清單給該廠商。原告因故取得某廠商的工具清單，就委任律師在訴訟中主張該工具清單「有類似載貨證券的物權移轉效力」，所以取得清單上物品的所有權。

動產的所有權移轉，原則上必須依民法第761條的四種方式¹，才會發生所有權移轉的效力。例外在法律有特別規定時，例如民法第629條的提單，或《海商法》上的載貨證券，於取得提單或載貨證券時，就可以發生物品所有權移轉的效力。

前開園區的工具清單只有證明的性質，並非是任何法律特別規定的情形，仍然應依民法第761條的方式，才能取得清單上物品的所有權。原告律師可以說是無視法律規定，自行想像該工具清單的交付即可發生所有權移轉的效力。

例4（刑事）：
證人甲未滿16歲，被告的律師認為甲在檢察官面前的證述，因為沒有具結，所以沒有證據能力。法官向律師說明證人未滿16歲，故無庸具結，律師仍堅持認為無證據能力。

《刑事訴訟法》第186條第1款規定，證人應命具結，但證人未滿16歲者不在此限。又同法第158條之3規定：「證人、鑑定人依法應具結而未具結者，其證言或鑑定意見，不得作為證據。」綜合上開2條文來看，未滿16歲的證人依法不用具結，其證言仍有證據能力。

「考零分」的法律意見，應受懲戒嗎？

以上開筆者親身經歷來說，律師提出這些「考試中寫出來會得零分」的法律見解，也許有些是刻意主張，有些是誤解法律，是否應予懲戒，不宜一概而論。

或許是受過太多律師荒謬的法律見解轟炸，筆者比較習以為常，但筆者認為，律師應盡責地查詢相關資料，並向委任人說明法律關係、分析利害得失，提出合法及正當的法律意見，若係提供故意曲解法令的法律意見，更應明確告知委任人。若律師未能為此，委任人因律師的法律意見而受損害，律師就違反了《律師倫理規範》第26條第2項或第27條，而情節重大時應付懲戒。

若委任人採行律師故意曲解法令的法律見解而導致他人受損害（例如濫行提起訴訟），情節重大時亦應將律師交付懲戒。

對委任律師的民眾來說，請律師詳細解釋法律規定、法院及主管機關見解，並說明及分析採行的具體行為與法律是否相符，及可能造成的法律風險和損失，則是確保自身權益之道。

• 民法第761條規定：「（第1項）動產物權之讓與，非將動產交付，不生效力。但受讓人已占有動產者，於讓與合意時，即生效力。（第2項）讓與動產物權，而讓與人仍繼續占有動產者，讓與人與受讓人間，得訂立契約，使受讓人因此取得間接占有，以代交付。（第3項）讓與動產物權，如其動產由第三人占有時，讓與人得以對於第三人之返還請求權，讓與於受讓人，以代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