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被害者》:死後才能「發聲」?那些等待被看見的傷痕
(※ 本文有雷,斟酌閱讀。)
自4月30日起於Netflix獨家上架的台劇《誰是被害者》(The Victims’ Game),不僅劇情精彩,更搭上五一連假觀影熱潮,登上台灣觀影排行榜第一名,一掃前幾部台劇評價不如預期的陰霾。
《誰是被害者》的演員卡司,除了認得出來的熟面孔如張孝全、許瑋甯、林心如,也有近年在大銀幕大放異彩的黃河與鄭人碩等,幕後製作團隊更是集結台灣影視圈各路好手。總監製曾瀚賢,其創辦的瀚草影視是過去推出《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麻醉風暴》、《紅衣小女孩》系列等膾炙人口作品的製作團隊;製作人湯昇榮,則是《我們與惡的距離》的幕後功臣。
此外,本劇的兩位導演分別是執導過《人面魚:紅衣小女孩外傳》的莊絢維,以及曾任《目擊者》副導的陳冠仲。由於核心團隊成員都有成功打造各類型影視作品的經驗,使得《誰是被害者》相當有潛力成為另一部台灣類型劇的典範。
環環相扣的悲傷與遺願
《誰是被害者》聚焦於一位具有亞斯伯格症特質的鑑識官方毅任(張孝全飾),他在偵辦案件的過程中,發現多年未見的女兒江曉孟(李沐飾)也涉入其中。由於連續命案引起社會恐慌與關注,記者與警方個個爭相挖掘案件全貌,使得案情變得越發複雜,由被害者、鑑識官、刑警與記者各方交織出來的駭人「遊戲」,就此展開。
本劇最重要的主線即是「遺願連環命案」:每一個人的死,都完成了下一個人的遺願。每個死者都環環相扣,猶如一張網,每個人都死扯著自己的邊角,讓這張網能最大限度地張開。這張網所承接的,除了是這些死者的遺願,還有江曉孟想要父親找到自己的渴望,與策劃整起案件的清潔工李雅均(林心如飾)的絕望。
《誰是被害者》第一季共八集,分別為「指紋」、「報導」、「蠟燭」、「車站」、「刺青」、「遺願」、「水芫花」和「傘」。每一集都藉由命案的發生,帶出一個議題供觀眾省思。這樣的安排,再加上下一個悲劇的懸念,讓人迫不及待想把整部劇集追完。
然而,因每一集討論的都是足以拍成電影或是影集的重量級議題——性別認同、安養院超收、嗜血的媒體生態、房仲被剝削與過勞——個個都是大哉問,使得每個議題的討論無法像《我們與惡的距離》那般深入。但對觀眾來說,這些都是真實發生在台灣社會各處的辛酸悲苦,藉由一個好故事串起這些議題,少了文化隔閡,也足夠讓觀眾細細品味與思索。
出色的人物設定與拍攝技術
本劇演員的表演也十分出色,張孝全在詮釋方毅任一角時,緊鎖的眉頭、稍微僵硬的身體,都將他與外界的距離推得更遠。其與曉孟一同獲救後在輔導室的對談,也沒有為了情緒渲染,而做出超過具亞斯伯格症特質者能給的反饋,反倒是用他過人的記憶力,一一道出過往那些快樂時光的確切時刻,不僅符合角色形象,也格外觸動人心。
劇情延展亦善用演員角色設定的差異製造衝突感,增添戲劇張力。首先,鑑識官與涉及命案的女兒本身就是一大對立,而不擅交際的方毅任被處事游刃有餘的記者徐海茵(許瑋甯飾)纏上,也形成兩種鮮明的角色差異。兩人一同尋找命案線索,最後都在破案過程中有所成長,與家人的關係也和緩下來。「成長」是許多好故事一貫的收尾,在這段曲折的劇情軸線上,觀眾雖是旁觀者,卻也一同陷入迷霧。角色的成長與關係的進展,都在劇情氛圍緊張懸疑的同時,帶給觀眾一絲安慰與鼓勵。
在技術方面,《誰是被害者》也開創了台劇新格局,食人魚酸溶屍、焚屍,以及利用藻類加速屍體腐爛等,都利用特殊化妝呈現,大小也是人體真實比例,如此驚悚直接的畫面尺度,是台劇少見的。這些讓觀眾能夠更加專注於劇情的基礎,若是在技術的基本功就頻頻讓人出戲,再好的劇本也可能味同嚼蠟。
攝影方面則頗有美劇風格,空拍畫面運用極佳,與過去台劇濫用空拍當轉場畫面,卻不知所以然的狀況有極大差別。全片的暗藍色調,也凸顯了劇中人的壓抑心境,不論是鑑識官、記者或是被害者,全都是對於生活感到疑惑的人,只是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一樣,面對的方式也不同。這片暗藍色也對照著鑑識官的藍色手套,試圖從層層謎團中找到答案,也在破案的過程中,面對過去逃避的傷痛。
死者對世界最溫柔的期待
本劇片尾曲是由Karencici翻唱李友廷的代表作品〈誰〉。這首歌原是描寫李友廷在歌唱路上渴望被看見的心境,卻巧合地與本劇許多死者的心情相似——不論是期待有人走進自己的內心,或是在人海中找到愛,抑或是被他人包容。
在眾多影劇作品中常會聽到一句話:「只有死人不會洩漏秘密。」弔詭的是,本劇卻是藉由死亡來「發聲」。當你窮盡了方法卻不被看見,也沒有人願意留給你幾分鐘,聽你說你的故事;但卻在死後,不論你是誰、周遭的人怎麼看你,都會被攤在陽光下,彷彿要到死後,大家才會「看見」或「聽見」你。
然而,這並非代表人們終於願意理解你,而是因為大眾的獵奇與八卦心理。這些被害者明白死後一定會被大肆報導,這樣的社會氛圍才是「遺願連環命案」得已完成的原因。社會遺忘了他們,迫使他們只能依循著社會的遊戲規則死去。
《誰是被害者》用一個懸疑故事,包裝了死者對這個世界最溫柔的期待,透過一部部遺願錄像,讓人們理解到這些選擇自殺的人,曾是多麽奮力地活著,即使可能不是人們期待的樣子,但他們也曾付出過努力,希望世界能變成他們期待的模樣,並且能善待更多不被善待的人。
生命的延續,就是希望的延續
一個個悲劇過後,《誰是被害者》藉由童年曾歷經父親攜妻女自殺的徐海茵堅定地告訴世人:活著才有希望、活著才能看到世界改變。這不禁讓我想起《返校》的張明暉老師告訴學生:「只要我們還活著,就有很多事可以期待。」以及《想見你》的黃雨萱告訴陳韻如:「你那麼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不是因為你對世界太失望,而是你對這個世界有太多期望。」
短短的幾年內,就有這麼多關於「活著」與「希望」的吶喊,不論這些作品刻畫的時空為何,不論這些作品在什麼時間點製作與推出,都表示台灣一直都存在著一群被社會漏接的人,以及對現狀感到無力的靈魂。也許只要多一點傾聽,多一點與他們一同改變世界的勇氣,就能阻止下一個悲劇的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