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裔導演在法國——看法國經典影展中的法俄百年對望
今年夏天,國家影視聽中心舉辦了「法國經典影展:自由是我們的!」選映法國電影資料館的經典佳作。其中,導演伊凡.莫茲尤辛(Иван Мозжухин)並非法裔,而是來自俄羅斯,在成為導演以前他早已是家喻戶曉的影星,後因俄羅斯內戰而遷徙至法國。
法俄交會百年前
俄羅斯與法國電影界交流已久,法國作為電影的起源地,為藝術帶來開創性的發展,法國電影工作者甚至見證了帝俄的餘暉。
1896年,盧米埃公司派法國記者德布勒(Francis Doublier)前往俄羅斯推廣電影技術,當時正值沙皇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禮期間,在經過法國大使館的請求後,盧米埃公司得以拍攝尼古拉二世的加冕典禮,攝影師莫伊森(Charles Moisson)也加入德布勒的拍攝工作,也因此至今在網路上依然可以看到尼古拉二世加冕典禮的影像。然而,在後續的慶祝活動中,因搶奪賀禮而導致的「霍登卡練兵場慘案」也被一併拍攝,德布勒的攝影機和膠卷因此被警察沒收。
同年,盧米埃公司在涅夫斯基大道開設了俄羅斯第一家電影院,即使帝國的陰暗面被捕捉下來,沙皇本人對於電影仍十分感興趣,甚至能夠操作放映設備。由於觀看電影的價格較觀賞歌劇、芭蕾等更為低廉,也使得看電影成為一項新的「平民娛樂」,在莫斯科陸續開了六家本國電影院,但都無法與盧米埃公司匹敵。
電影人才與題材的發展
儘管德布勒在俄國待不到半年,但法國電影公司跟隨他的腳步進入了俄羅斯,包括百代與高蒙兩大巨頭,這兩家先行進入俄羅斯電影市場的法國電影公司幾乎主導了尼古拉二世時期的俄羅斯電影市場,其中百代最先選擇「俄羅斯本土題材」作為拍攝主題,並大獲好評。
這一趨勢使得俄羅斯本土電影業也有了發展機會,俄羅斯第一位攝影師及製片人德蘭科夫(А. О. Дранков)是杜馬官方的攝影師,因此能夠近身拍到許多政商名流的身影,這也是俄羅斯早期短片的主要內容,不只能為政府做宣傳,也能滿足民眾的好奇心。在拍攝數支旅遊、新聞、名人紀錄片後,德蘭科夫推出了俄羅斯首部本土劇情片《斯捷潘拉辛》(Стенька Разин, 1908),甚至成功拍攝了托爾斯泰的生活,並成為首位「出口」俄國國片的人。
德蘭科夫的主要競爭對手漢榮科夫以代理外國電影的方式在俄國崛起,他引進了廣受歡迎的法國電影L'Arlésienne,後來甚至成為俄羅斯影史第一部長片《塞瓦斯托堡保衛戰》(Оборона Севастополя, 1911)的製片與導演。本片由沙皇批准,召集歷史學者與軍事專家參與,是俄羅斯政府將電影作為宣揚愛國主義用途的先聲。
此外,兩人的外國對手──百代與高蒙因業務量增加,開始在俄羅斯設立當地工作室,期待在製作俄羅斯本地題材的電影時能減少錯誤,並更貼合觀眾需求。1909年首部百代俄羅斯工作室出品的電影《頓河狄米特里》(Дмитрий Донской)問世,受到熱烈迴響,證明法國公司選擇拍攝俄羅斯歷史的輝煌與光榮之處十分有效。
除了歷史之外,「文學作品」改編亦是大受歡迎的體裁之一,不只是因為這同樣是俄羅斯民眾熟悉的題材,也因為文學經典改編的作品基本上不會被審查員刁難(文本能過,電影就能過),且在法俄長期的文化交流之下,俄國文學對法國來說並不陌生,自然成為法國製作俄羅斯電影時選擇的題材。
各電影公司的競爭不只顯現在電影題材的選擇上,甚至連電影的故事主題都訂得一模一樣,例如,同時拍攝農奴解放紀念、緊隨著對手拍攝同一部文學作品的改編電影等等,足見當時電影市場競爭之激烈。
在一戰爆發前,俄羅斯電影業已經有了長足進展,放映部門多集中於聖彼得堡,製作部門則多位於莫斯科,在1913年莫斯科已經有15個工作室,而一戰爆發初期俄羅斯全國共有1,400家電影院,每家座位數約為三百至八百席。
俄羅斯電影界的兩條分支
1917年11月,俄羅斯爆發內戰,國內分裂為兩股勢力,一為代表布爾什維克的紅軍,另一方為集結帝俄軍官、保皇黨人、共和主義者等反布爾什維克勢力的白軍。俄羅斯的電影工作者也分為兩條路線,一為留在莫斯科與聖彼得堡為布爾什維克所用,二為遷往南方躲避戰亂,其中俄羅斯製片人耶爾莫里夫(И. Н. Ермольев, 1889-1962)為首的工作室便是重要代表。
他們遷徙至烏克蘭,由於紅軍步步進逼,又從基輔遷到了敖德薩,後來敖德薩與雅爾達都成為電影工作者的重要據點,隨著盟軍棄守、白軍節節敗退,耶爾莫里夫來到巴黎。耶爾莫里夫曾擔任「百代電影公司」在俄羅斯的總代表,與法國電影界淵源頗深,曾經藉由《黑桃皇后》(Пиковая дама, 1916)讓俄羅斯影星莫茲尤辛成功走入法國電影界。
莫茲尤辛是俄羅斯影人與法國電影界合作的重要代表人物,由於百代與高蒙本就存在拍攝俄羅斯題材的興趣,在俄羅斯電影工作者集體進入巴黎之後,僅是再度重操舊業。例如,今年法國經典影展就選映了莫茲尤辛執導的《燃燒的火焰》(The Burning Brazier)以及由他出演的《死去的帕斯卡》(The Late Mathias Pascal),不同於在祖國時演繹本國題材為主,俄羅斯影人受聘於法國工作室後,開始翻拍法國文學。
耶爾莫里夫的工作室則由製片人卡門卡(А. Б. Каменка)改組為信天翁電影公司,並製作了一系列大型電影,成為一間真正的法國公司。此時的俄羅斯電影工作者也進入了德國、美國,俄羅斯電影工作者對德國、法國的電影都起了一定的影響與推進作用。因為內戰而逃出俄羅斯的電影工作者為俄羅斯電影創造了幾年絢麗而及富創造力的光陰,而他們也是俄羅斯僑民文化於電影產業的表現。
小結:重現歷史的十字路口
「法國經典影展:自由是我們的!」聚焦1920至30年代的法國電影,在百花齊放的法國經典電影中,意外出現了俄羅斯影人的身影。
1920年前後正逢俄羅斯歷史上第三波僑民浪潮,眾多藝文工作者因內戰及不滿布爾什維克掌權而離開。他們積極與西方文化對話,對西方文化來說,這些俄羅斯僑民在國外的生活、工作情狀依然具有典型的俄羅斯風格及異國情調,且由於他們明確地在意識形態和政治方對抗蘇聯和蘇聯文化,使得他們受到西方世界的歡迎。
無獨有偶,在俄烏戰爭爆發後的第一個大型影展——坎城影展,將基里爾・賽勒布倫尼科夫(Кирилл Серебренников)的新作《柴可夫斯基的妻子》(Жена Чайковского)選入主競賽,這也是賽勒布倫尼科夫被俄國政府限制出境後,終於首度親身參加坎城影展。
在一百年後,法國又再次展開雙臂擁抱了俄羅斯電影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