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編劇工會與演員工會雙罷工,為何好萊塢資方寧可停擺?
疫後的影視市場不斷迎來各種震盪與重整,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美國演員工會SAG(全名為Screen Actors Guild‐American Federation of Television and Radio Artists, SAG-AFTRA,中譯為演員工會-美國電視和廣播藝人聯合會)竟然掀起了全面性的罷工,這意味著所有你我熟悉的好萊塢明星(基本上都是工會成員)必須響應工會的罷工,畢竟罷工就是要團結一致,不然對資方根本不痛不癢。於是連本來要到日本宣傳《不可能的任務:致命清算 第一章》的湯姆克魯斯都不得不取消行程,所帶來的產業利益損傷,可想而知不可謂不大。
是什麼原因,讓SAG即使知道損傷慘重,仍然要動員所有會員集體罷工,甚至不惜讓好萊塢陷入全面停擺的危機呢?
WGA尚在罷工,SAG加入的力道不可同日而語
美國影視產業的從業人員之基本薪資與福利條件,原則上都來自於工會和資方的談判結果,每隔數年就需要依照產業更新狀況來調整之。類似台灣的最低薪資與時薪門檻,每幾年就會需要依照物價波動、社會生活需求改變調整,才能符合實際的需要。
好萊塢的勞方是各大工會,他們談判的資方則是美國電影和電視製片人聯盟(AMPTP)。編劇工會(Writers Guild of America, WGA)每三年就會重新跟資方談判一次,今(2023)年5月因為談判破裂而展開罷工,至今尚在罷工中,嚴重影響產業產能。而演員工會的合約是到2023年6月30日到期,想當然爾到期前雙方已經從6月7日開始就新的合約條件進行協商,然而終究協商破局,勞資雙方無法達成共識,終於導致SAG宣布所有工會成員在7月14日午夜開始全面罷工。
相較於編劇的罷工也許影響還僅限於前期開發工作,甚至編劇作為幕後成員,罷工與否或許還不那麼容易直接辨識,然而好萊塢演員的罷工,絕對是強迫直接讓拍攝和宣傳立刻停止,任何還在進行商業活動的演員,也都將受到工會和其他成員的譴責——因為罷工的重點就是勞方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團結一致支持罷工,直到資方受不了而重新展開談判與讓步,接受勞方的訴求與條件。
在WGA仍在罷工的狀況下,SAG也加入罷工,更加強烈直接地衝擊產業產能。顯然他們對於資方都再也忍受不了,達到互相聲援的效果,而他們最重要的訴求究竟是什麼,重要到所有好萊塢演員都決定要團結一致對抗呢?
串流媒體權力過大,改寫規則導致既有利益嚴重受侵蝕
從WGA到SAG的罷工,核心訴求主要都是兩點,一是因為既有的收入保障在串流崛起後受到嚴重的影響,需要重新樹立規則;二是勞方都針對AI提出限制性條款,以確保勞方權益及創作品質。
為什麼串流崛起後嚴重影響到原本的薪資收入呢?這要從美國影視的分紅制度談起,原則上好萊塢的每一部影視作品,都會確保所有參與的主創人員能夠從該作品的收益持續獲得分紅,如導演、編劇、演員等,只要作品熱賣、不斷再度售出版權而獲得收益,他們都會從中獲得分紅的收益。舉例而言,比方《絕命毒師》(Breaking Bad)原本是AMC的影集,後來被Netflix高價買下獨家串流版權,並不斷熱播,每年它的導演、編劇、演員等人都會因為這些不斷創造的收益而再度獲得分紅。而像《六人行》(Friends)或《慾望城市》(Sex and the City)這樣長壽熱銷的影集,基本上它的主創幾十年來都會因為影集的轉賣和重播,不斷獲得分紅收益。
過去在電視時代,每一次的版權交易與重播次數都是明確被限制的,但是轉到串流時代,事情有了微妙的不同。其一是內容上了串流平台後,很難以重播次數思考分紅;其二是串流平台不公開數據,也讓觀看次數的實質數據、合理的分紅收益計算方式成謎;其三可能更是近期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就是串流媒體的權力愈來愈大,甚至常常隨意下架或取消作品,市場策略更是變動迅速,讓創作者更加沒有保障,自然希望能夠提高基本薪資與保障門檻。
為什麼說串流媒體的權力已經過大?我們剛好可以從兩個超級女英雄的事件談起。
其一是2021年,史嘉莉喬韓森為了《黑寡婦》(Black Widow)告上迪士尼的事件。迪士尼為了自家串流平台衝點閱和會員數,罔顧原本好萊塢對窗口期(window)的規則,直接破天荒決定《黑寡婦》電影首播時同步上院線與串流,導致原本能夠從《黑寡婦》電影票房收取分紅的主演史嘉莉喬韓森蒙受紅利的損失。
這個官司也讓後面的漫威電影再爭取到單獨於院線上映,之後再上到迪士尼串流的機會。但這個案例已經可以看到,在串流平台成為主流以及各家影視集團追逐流量的焦點時,為了串流平台的需求,很有可能因此原本用來保障既有權益的條款立刻等同失去效力。
其二是2022年7月的《蝙蝠少女》(Batgirl)取消事件,這件事帶給好萊塢從業人士更深的危機感。與DC合作的HBO MAX以電視電影的規格製作了《蝙蝠少女》的電影長片,全片不但已經拍攝完畢,更已經進行到後期製作,已然耗資九千萬。
然而在《蝙蝠少女》即將完成的前夕,由於HBO MAX進行與Discovery的併購,平台策略改變,他們認為這部電影不管上院線或上串流都難以回收,單方面宣布這部電影將不會進行任何上映,甚至辦了「告別式」的限制放映,事實上導演和女主角都發出沉重的聲明,難以相信這樣的事實。這個個案裡,電影連上映的機會都沒有,別說是應得的紅利長尾,基本上是把主創團隊投入的心血直接視為無物,這樣的決定不但讓人大吃一驚,也更加深了從業人員對於串流媒體「巨獸」的厭惡與畏懼。
也因此,在2023年接連出現WGA和SAG嚴正認為串流媒體必須重新訂定薪資福利條件,必須公開數據資料或提高更高的版權金,是不是就不讓人那麼意外了呢?
AI全面改寫勞動結構,敲響影視工作者警鐘
另一方面,WGA和SAG也都提出限制AI在劇本創作和現場拍攝的條款,但資方顯然並不接受,期待著未來可以用AI取代人力,這也是另一個還看不到共識的癥結點。
《黑鏡》(Black Mirror)最新一季的第一集〈瓊糟透了〉("Joan Is Awful")正預示著未來AI以快速的拼貼生成取代現行拍攝模式的可能性,驚悚之處也正是現在美國編劇和演員為何戮力以赴想要阻止自己被AI取代的原因。這不僅跟工作權益相關,AI的創作與演出是否有靈魂,能否抓住原本創作核心的神采,都是令創作者極其擔憂的問題。
以AI機器人為題的恐怖片《窒友梅根》(M3GAN)之編劇就曾在示威現場高舉著「不要讓梅根取代我的工作」告示牌,他筆下的AI確實無法真正理解人類的真實情感,但在未來科技演進下這個部分究竟會如何發展,恐怕相當難以預測。
只是除此之外,要取代「演員」跟「編劇」還有一段路要走,好萊塢資方跟串流平台不肯禮讓的原因除了「少賺」,更大的問題是「串流媒體」到底有沒有賺,就目前Disney+大量刪除營運項目,以及現改名叫MAX的HBO非常保守的策略與定價估計,加上打擊寄生帳號的Netflix,這些現象都一再彰顯,串流媒體的錢其實沒有這麼好賺。
在皮克斯《元素方程市》(Elemental)票房未能大賺,《不可能的任務:致命清算》上映兩周不到九千萬美金的預估,估計可能回本都有難度。如今陷入好萊塢勞資雙方僵持不下的狀況,所有人都非常傷腦筋,然而停拍只會損失更慘重,只希望能夠盡快協商完成,否則全球影視產業都會受到巨大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