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人定勝天的思維：不讓水淹不如打造不怕水淹的桃園機場

昨天（六月二日）上午，桃園地區降下暴雨，持續2小時15分鐘，造成桃園機場淹大水，不但機場週邊一片水鄉澤國，交通中斷成為孤島，第二航廈甚至內部也淹大水。每次台灣出現淹水情事，媒體以及網路鄉民就會開罵並狂酸，這一次也不意外。而且，因為這次淹水牽涉到我們的國門：台灣的國際機場，所以大家罵得更凶、酸得更用力！

但容我不客氣地說，這些只看圖就膝反射的罵聲與酸言，實在太過廉價，是比淹水還糕的口水。我們真的不需要更多無用的口水。為什麼我說這是膝反射？因為，一看到淹水就開罵，表示直覺認為不應該淹水，以為會淹水一定是某個環節出錯，一定是迂腐的公家單位沒有把排水系統做好。這年頭，罵政府是全民運動（的確，我自己也常在罵政府），但是，並非所有事情都一定是政府的錯，並非所有事情都能夠清楚的指認是那一個人或單位的問題。請不要誤會，我並非認為我們不應該對桃園機場這場大水有所檢討，但是，在事情還沒有釐清之前憑著直覺就開罵，如果這不是膝反射，什麼才是？

看到淹水就開罵發酸的媒體和鄉民，直呼桃園機場淹水「太誇張」。但若我們仔細想想，機場淹大水這件事真的有那出乎尋常、不合道理嗎？下雨，只要水來不及排除掉，就是會淹水。當雨下得又多又猛，不淹水才是奇怪。今天這場暴雨，就算桃園機場逃過一劫，降到地面上的大水絕不會一下子就人間蒸發，非常有可能會淹到其他地方去。許多人會說：可是這是國際機場！是國門！太過重要，所以政府再怎麼說也得想辦法讓它絕不能淹水！

認為一個地方太重要因此得想辦法讓它不要淹水，理論上是沒有錯，但事實上就是不可能。而且，這樣的想法太過天真，因為等於是假設水就一定會乖乖地照排水系統的設計被乖乖地排除。但，回顧台灣乃至世界各地的水患歷史，為什麼淹水情事從來沒有停止過？就是因為即便有設計與維護再好的排水系統，水總是會有不聽話的時候。

▎淹水現象需以流域尺度來思考

對於桃園機場的大淹水，除了媒體與鄉民開罵，行政院長林全也非常憤怒，要求交通部要追究機場工程施工的問題，追查是否有人為疏失並咎責。但我希望院長以及一般民眾都能了解，機場淹不淹水，不是機場工程的本身就能夠決定的。只要跟水有關的事情，視野必須超越點與線的面向，必須以流域的尺度來思考。

什麼叫做以流域的尺度來思考？其一，是試著理解水從那裡來，又可以往哪裡去。水往低處流，一個地方淹水，可能是因為降在那地方的雨排不出去，或是排得不夠快，但也有可能是因為其他地方的水一直流進來，或是兩者一起發生。為了防止一個特定區域淹水，就得考量上述所有情況。理論上，我們可以靠排水系統來盡速排除降在該地的水，並且也得設法阻擋從其他地方流過來的水，但通常我們不可能把一個地方用牆圍起來的方式來擋別處來的水，因此，防洪的工作通通都落在排水系統上。

但，排水系統的運作絕不只是排水管道大小的問題，還需要其他環節的完美配合，但是，我們很難控制排水系統的末端是暢通，例如，排水口是否被垃圾或漂流木塞住？是否逢大潮海水反而倒灌？我們也無法預測其他地方是否會帶給我們超量、無法抵擋的水。例如，若流域內其他地方的土地被陸續開發造成不透水鋪面增加，或是原本低窪地被填平，都會造成流域本身的蓄水能力減弱，雨水逕流量增加。以流域的尺度來思考的其二，就是也要理解，流域任何一個地方的土地改變，都會對流域水文產生影響。設計再好的排水系統，也沒有辦法控制或是精準預測流域土地使用的改變。

我們必須理解，水流，充滿著太多、太多的不確定性。昨天我們可以成功控制水流，不代表今天與明天仍然可以。

▎人為疏失有辦法根絕嗎？

我們常常以為，淹水一定是因為有「人為疏失」。或許。但是，我們是否應該好好討論，「人為疏失」這個大家習以為常的字眼，在淹水這件事情中該如何定義呢？排水工程設計沒有預測到超出設計標準的大雨量是人為疏失嗎？排水系統被垃圾堵住是人為疏失嗎？抽水機失靈或是運作不當是人為疏失嗎？大部份的人會說這些都是。即便這些都屬「人為」，其實本質上都跟「自然災害」一樣是無法絕對避免的。仔細想想，過去許多水患不都跟「人為疏失」有關？如果人類無法根絕自然災害，我們有辦法根絕人為疏失嗎？如果我們無法完全排除人為疏失發生的可能性，我們就必須從「系統設計」的角度來重新思考水患防治這件事。

一個系統，如果其中一個環節出錯就會潰敗，那這會是一個好系統嗎？我相信很多人會同意那是一個滿爛的系統。如果一個系統的成功運作，得倚賴所有環節的萬無一失，那麼這樣系統設計是很不保險的。今天，我們完全依賴排水工程（包括抽水機）來避免水患這件事，就是一個爛且笨的系統設計。請注意，我並不是說排水工程的本身是爛設計，容我強調，我指的是：依賴排水系統來防水災這件事是爛且笨的系統設計。許多水利專業者早已理解防災不能只靠工程，但一般民眾仍然停留在「工程應該要解決一切」的落伍思維中。

▎放下「人定勝天」的定見

我們應該要認清事實，像昨天這樣的暴雨在未來只會越來越頻繁。即便是有超級強大的排水系統，任何地勢相對低的地方（請注意，是「相對低」，不是「絕對低」），未來都有淹大水的可能，我們的國門也不例外。即便今日在全民與院長的震怒下，交通部以最快速度強化了桃園機場的排水系統，也不保證未來一定不會再被狂淹。除非我們將國門放在全台灣最高的地方，不然，奢求國門未來絕對不淹水根本是天方夜譚。事實上，認為政府要保證讓任何一個地方不淹水，是天真的想法。即便政府突然想通，不再允許開發台灣任何一塊農地與綠地，不再增加任何不透水鋪面，政府仍然無法控制自然，要求她不要降下超過排水系統負荷的雨。

在氣候變遷、一切充滿不確定性的今天，若我們還停留在檢討工程缺失，檢討排水設施，以為抓出工程缺失、強化排水系統就能夠解決問題，我們仍未跳脫人定勝天的思維。還記得去年蘇迪勒颱風中被大自然收回的「人定勝天」碑嗎？

淹水本身不是問題，淹水造成災難才是問題。未來，當更加頻繁的淹水成為不可抗拒的事實，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如何讓淹水不產生災難。如果大家覺得作為國門的桃園機場因淹大水而停擺是國恥，與其開罵發酸言，何不集思廣益一起思考如何讓桃園機場成為「不怕水淹的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