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車城市的階級政治

一位熱愛運動的政治新秀，在選舉中獲得中下階層民眾支持成為首都市長，上任之初效率斐然，表現普獲媒體肯定。隨後他領導的市府銳意改革，以單車作為綠能交通核心，投注大量資源興建自行車道等多項城市革新政策。

這說的不是前陣子才完成「一日雙塔」壯遊、並大動土木構築「三橫三縱」自行車道的台北市長柯P，而是十年前當選美國首都華盛頓特區市長的芬提（Adrian Fenty）——熱中鐵人三項運動的少數族裔政治明星，2006年坐上華府市長寶座時才36歲，創下當地最年輕市長的紀錄，當時政治前途一片大好。

不過，芬提任內諸多施政卻引發原票倉的黑人社區普遍不滿，終於在2010年民主黨初選敗陣而無緣連任，淡出華府地方政壇，遠赴美西矽谷等地發展。近期他出現在媒體上的消息，是離婚後與蘋果電腦賈伯斯遺孀傳出緋聞，而原本在華府的宅邸也已掛牌招租。

民意風向改變的關鍵之一是芬提討好中產階級所大力推動的「上流化」（gentrification）都更政策，自行車道正是這一連串措施中的代表性符號。貧困的黑人對到處鋪設的自行車道大為光火，認為那是芬提專為有錢人做的建設，因為中下階層覺得「我們根本不騎單車，我們不喜歡單車」。

相對低廉、節能減碳、兼具健身功能的單車，以及讓多數單車族都能安全上路、取代過去有錢人私家車霸佔馬路的自行車道，為什麼反而引發華府中下階層市民的不滿？

為了在激烈的全球經濟競爭中脫穎而出，許多國家與大都市都絞盡腦汁提出各種誘因，要吸引來自世界各地的白領專業經理或創意人才。華盛頓市府也不例外，於2003年提出city living, dc style的計畫，主打吸引「單身創意新貴」的富裕移民。呼應創意新貴對生活品味的追求，市府推動「上流化」都更，也大手筆廣設自行車道、以配合這些新移民熱愛的單車活動。

在華府與倫敦等地，單車通常不是無力購買汽車的中下階層或一般上班族的通勤選項。例如一項調查詢問倫敦居民「是否騎腳踏車通勤」，結果受訪的少數種族婦女不禁失笑，反問研究者「啊這樣是要把小孩放哪裡咧？」

大都會中能以單車通勤的人，多是單身的專業經理人或創意工作者等中上階層，因為他們有較彈性的上下班時間，又不需要攜帶太多物品（包括小孩）。這些創意新貴有閒更有錢，能負擔所費不貲的高檔單車與相關配備；更重要的是家裡可能不只一輛汽車的他們，樂於透過「選擇騎單車」來展現對於健身與環保的熱愛。有閒階級藉由單車「秀異」，在台灣社會也並不罕見，幾年前的小摺單車熱就是一例。

芬提任內大幅縮減公立學校經費、裁撤大批黑人教員，同時又推動都更、使得房價飛漲，導致中下階層的生活日益困難。以他自己於1997年以21.5萬美元購置的房子為例，近期估價118萬美元，房價翻揚5倍，現在月租喊價近4400美元、超過13萬台幣。所以中下階層的無殼蝸牛叫苦連天，「上流化」都更所興建的寵物公園與自行車道，也就成為芬提「嫌貧愛富」的象徵。較貧困的老社區居民甚至覺得，「馬路漆上白色的自行車道，就代表有錢人要搬進來了」。占華府多數的黑人族群充滿危機感，最後把芬提趕下市長寶座。

其實，單車與自行車道不必然是上層階級的禁臠。芬提的單車政策也背了一點點黑鍋，因為在他任內最後階段才上路的公共自行車系統，正是「全民單車」的重要一哩路，只是對他來說太遲了點。稍後也有車友與公民團體一同在黑人社區推動單車活動，獲得一定成績，讓「白色」自行車道不再那麼「白」。

上月底於台北市舉辦的全球自行車城市大會中，荷蘭專家批評三橫三縱，指出連結社區與捷運的單車道才是正辦。另外，隨著柯P「一日雙塔」而來的高價單車與配備相關報導、還有市府的「高檔單車停車塔」規劃等，都讓近年Ubike所標誌的全民單車理念籠罩了一層烏雲。對於台北市府與真正的單車愛好者來說，十年前的「芬提經驗」提供了該有的階級政治敏感度，以打造真正的全民單車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