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再度偉大:經典賽的全球化是怎麼練成的?
歷經四屆、長達十一年,美國隊終於在世界棒球經典賽(WBC)奪冠。教頭Jim Leyland在賽前表示,將「試著讓美國再度偉大」;賽後受訪他再度提到這句話,只是時態改變了。「國球」競技重返榮耀,像是幫美國總統川普兌現選舉支票一般。
但是從球迷興奮度與社會重視度來看,屈居亞軍的波多黎各,反而表現得更像冠軍。球星們為了展現團隊精神,將頭髮與鬍鬚染成金色;隔海加油的波多黎各球迷蜂擁跟進,把本地理髮店的金色染髮劑掃空;即使決賽被美國隊完封,故鄉仍然早早準備了遊行慶典歡迎英雄凱旋。
波多黎各陣中的MLB太空人隊球星Carlos Correa說,「這就是波多黎各球員的責任——凝聚我們的國家、人民,給他們最好的(球賽)」。即使波多黎各並非嚴格意義上的獨立國家,甚至五年前公投中還有多數贊成加入美國成為第五十一洲。
這看在美國隊眼裡應該非常怪異。大部分美國球迷對經典賽沒那麼重視,現場觀眾多數時候不像其他國家啦啦隊那樣瘋狂。許多美國大咖球星也都寧願待在球隊春訓,沒有加入經典賽的國家隊。
國族主義向來不是美國棒球這項「國家休閒」的主調。對多數球員與球迷來說,MLB總冠軍戰才是「世界大賽」,無論是世界杯棒球賽、世界十二強賽、甚至MLB自己主辦的經典賽都不算數。
MLB之所以在2006年後發起經典賽,與「美國之光」關係不大,而比較多是著眼於這項運動產業的跨國商業策略。一方面,奧運在2005年「除名」棒球項目,讓棒球的全球發展受到限制;另一方面,老牌的MLB在美國本地市場上顯露疲態,不如美式足球那樣受到年輕球迷歡迎,必須思考如何擴張海內外市場。
因此MLB玩起國際賽遊戲,但並非歐冠足球的「職業球隊跨國賽事」模式,而是讓職業球員加入各國代表隊。這樣一來訴諸傳統國族認同,容易動員各國球迷的樸素國家認同,二來不影響MLB壟斷既有最大的美國市場,不讓日本等其他國家職棒有分食機會。
不過,選在職棒開季前舉辦,缺乏對球隊的直接誘因、又可能讓季前調整中的球員受傷,所以美國球星多半興趣缺缺。因此即使美國號稱棒球最高殿堂,可是連續三屆經典賽卻都被「晾」著,連決賽都進不了。
雖然前三屆鎩羽而歸,但美國卻像「背後靈」般無所不在。除了首屆決賽出現非MLB體系的古巴之外,隨後三屆決賽,逐漸由愈來愈多不同國籍的MLB球員擔綱演出。特別是這兩屆,無論多明尼加、波多黎各、還是美國的決賽,看起來就是十足的MLB對決了。也難怪第一輪就慘遭淘汰的台灣隊,對上美籍猶太裔的以色列、與荷屬加勒比海的小聯盟球員為主體的荷蘭,都有「其實是跟美國打」的錯覺;而「差一點」贏韓國的那場,也可說是差在南韓派出MLB終結者的那一點上。
這現象當然是受到MLB球員全球化趨勢的影響。1990年代中期MLB「外援」不到兩成,且以多明尼加球員為主力;到了2000年代中期,除了原來的加勒比海地區外,MLB觸角擴展到日本、韓國、台灣、澳洲等地,外國球員比例攀升到近三成。當全球最優秀的球員都讓財力雄厚的MLB「請君入甕」後,經典賽的國家隊廝殺,看起來就愈來愈像MLB的另類春訓練習賽。
上世紀戰後,以全球政經霸權美國為主要根據地的跨國企業,不但把產品銷往全世界,更樂於使用與剝削各地相對低廉的勞動力。利潤考量下,全球化資本介意的是「商品消費」、但不介意產品「如何消費」;介意的是「生產成本」、但不介意「如何生產」。(延伸閱讀:棒球托賓稅與冬季聯盟:全球生產網絡中的鋒砲傳奇)
經典賽一開始就是全球化的縮影,MLB介意的是棒球能否成為熱銷商品,但不介意看球的球迷是否以「擊敗美國隊」為目標;介意的是能不能招募更多的年輕優秀球員,但不介意他們是否為美國人,或者經典賽冠軍是否為美國隊。
只是當全球化回頭造成美國中下階級的貧困化,進而把喊出「讓美國再度偉大」的川普推上總統寶座後,經典賽也像是回應這股熱潮一般,由美國隊拿下「失去已久」的冠軍。但這不意味著民族主義抬頭下的MLB,只顧著獨霸美國市場;反而是挾著國族認同熱潮,在各國現場門票與轉播收視率拉出紅盤,本屆經典賽營收衝到一億美元,一舉轉虧為盈。
從資本角度來看,MLB真正讓「美國再度偉大」之處,其實不在經典賽球場上奪冠;而是嘗試在英國脫歐與美國大選等各地蜂起的「民粹」抗爭中,由MLB等美式跨國企業主導、連結日職等在地資本與各國認同,更靈活地利用國族主義大做生意。無論哪一隊奪冠,都由MLB體系宰制的全球職棒,正是「反全球化民粹風潮」下的「資本再度偉大」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