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潛水夫】回顧板橋線工人的抗爭——賀光卍 | 潛水寫手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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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潛水夫】回顧板橋線工人的抗爭——賀光卍

二十年前,年輕的賀光卍剛從二專畢業,就到捷運板橋線CP262標做工。工作後,賀光卍偶感身體不適,只是因為主管安撫與新鮮體驗,掩蓋對身體不適的疑慮及潛在不安。 圖/作者提供
二十年前,年輕的賀光卍剛從二專畢業,就到捷運板橋線CP262標做工。工作後,賀光卍偶感身體不適,只是因為主管安撫與新鮮體驗,掩蓋對身體不適的疑慮及潛在不安。 圖/作者提供

孤注一擲

起初進去很不習慣,感覺像是潛入深海一般,耳朵需要常常鼓氣來維持身體內外壓力一致。工作的第一週,我有耳鳴、頭痛、流鼻血、骨頭酸痛等症狀,資深工人都告訴我適應就好了,日本的幹部對於我的症狀習以為常地說:dai‵chou gu。意思是說:沒問題。

二十年前,年輕的賀光卍剛從二專畢業,因為兵役科的疏漏而延誤入伍,出現了至少一年的空檔。在二哥賀光綺的介紹下,他來到捷運板橋線的CP262標做工。

對於新引進國內的壓氣工法是否安全,當時賀光卍並不以為意,「想說趁此機會見識一下捷運是什麼東西,加上也可以跟朋友炫耀一番」。不過工作後,賀光卍開始感覺身體似乎偶有不適,只是主管的安撫與新鮮的勞動體驗,掩蓋了他對身體感應的疑慮及潛在不安。

由於一般對職災直接的印象,多是身體受創、肢體變形的工人,如賀光卍這類隱性的、慢性的職業傷害,無法從外觀看見,工人自己就算察覺了,導致身體不適的因素太多,哪些只是暫時的不適?哪些會留下永久的傷害?若沒有充足的資訊,根本難以辨識,何況是新引進的壓氣工法。若掌握完整資訊的雇主或承包商,沒有落實應有的職前教育,告知各種風險以及自我保護措施,工人只能是「以身試法」,用一己之身做為新工法的試驗品。

不過,當時仍有敏銳的工人留意到捷運新店線的抗爭。

第一次人心浮動是看了報紙知道新店線在抗議。……陳世雄跟我一樣是當時板橋線的工人,也是跟我一樣那時期進去……有天陳世雄就拿著報紙來跟我們講說,你看這有潛水夫病的小BOX,新店線在抗議,開記者會,說他們得了潛水夫症。

工人們比對自身的症狀,與報紙上的說明幾乎一致,骨頭痠痛、耳鳴、頭痛、身體發癢……。當他們向公司反應,公司顯然早已知悉新店線的爭議,迫於工人的質問與社會的壓力,馬上安排工人們去忠孝醫院做檢查。

檢查下來不得了,好幾位工人的骨頭都已經有發黑壞死的現象,工班裡人心惶惶,然而,在大家開始為自己的身體擔憂的時候,公司突然宣布停工,將所有工人解雇。解雇時間就選在除夕的前兩天。此時工人的焦躁與浮動,才終於質變成抗爭的火苗。

板橋線CP262標全套買進新店線CH221標的減壓設備,採用相同的減壓工法。然而因為資方安全宣導不足以及勞檢疏失,導致施工捷運工人罹患潛水夫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板橋線CP262標全套買進新店線CH221標的減壓設備,採用相同的減壓工法。然而因為資方安全宣導不足以及勞檢疏失,導致施工捷運工人罹患潛水夫症。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資方與官方的反撲

板橋線這場抗爭整整延續了兩年。

在板橋線工人開始與資方談判前,新店線的工人已發動過三波抗爭,由於官方確實有勞檢上的疏漏,和解對資方也省事,所以工人們很快就能得到補償。參考新店線工人的談判過程,板橋線工人起初也以為只要和新店線工人一樣,取得罹患潛水夫症的醫生證明,就能夠得到補償。不料好幾次的調解都沒有成果,只能一路走向司法訴訟,隨著戰線拉長,街頭抗爭強度也越來越高,工人們的內心也開始動搖。

當時我們那六個人有個討論是說,看到前面第一批或第二批都很輕鬆就拿到補償了,我們怎麼會這麼久呢?……大家有一點因為頭洗下去了就沒有辦法停了。另外是我已經在工殤協會工作……雖然感受到他們都心不甘情不願的,但那又怎麼樣,那是你的事啊不是我的事,是大家的事,我覺得那種道德的關係上是用一種應然你要來的角色。

面對受害工人的官司,資方明確劃下停損點,以規避賠償金額裡的長期照護責任。資方閃不掉工作當時的損害責任,但死咬離開工作現場後,已經提供相關醫療,損害已慢慢消失,所以之後的療養他們毫無責任,反過來要求工人證明離開職場後病情的加重,與工作具有因果關係。

當工人們拿出各大醫院職業病專科醫生的診斷證明,資方的律師又質疑國內醫生對於潛水夫病的專業度,要求工人到日本接受檢查,並表示願負擔一切費用。

同時,官方也開始出手打擊工人,拿出各種資料一口咬定施作時的氣壓與工時並不致於得病。87年9月9日,當時的台北市勞工局長郭吉仁召開記者會,指控工人沒病裝病,行動背後暗藏政治企圖,主要是為了「打扁」,決定收回官方給工人的一切補助。

我當時在現場,郭吉仁就說賀光卍是自己有病啦,自己打籃球受傷,有十字韌帶受傷嘛,當著記者說……我就講說我就是當事人,你說我沒病,我就告訴你我有這麼多……就摔診斷書給他:那這是假的嗎?這你怎麼說呢?……那台北市政府的警察,身高180,就把我給拖出去,他就說好啦好啦,媒體已經走了演完了……我那時候也是滿有力的,兩個人要拖我還不是那麼好拖,我印象中拖進去我就被勒暈了。

最後是台北市長換人,新的勞工局長上任,組織者與工人們在資方實施安全衛生教育的名冊造假上找到縫隙,迫使承包商同意和解,漫長的抗爭才終於有個階段性的成果。

面對受害工人的官司,資方明確劃下停損點,官方也回擊工人的要求別有所圖,指控工人沒病裝病,是為了打擊當時的台北市長陳水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面對受害工人的官司,資方明確劃下停損點,官方也回擊工人的要求別有所圖,指控工人沒病裝病,是為了打擊當時的台北市長陳水扁。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以古鑑今

當時工人們撤回對捷運局提起的國家賠償,提出的一個條件,就是在捷運站設立工殤紀念碑。如今紀念碑設置在台電大樓站與江子翠站出口,書寫著工人抗爭的成果,人來人往,卻鮮少有人駐足。至於賀光卍在經過抗爭的洗鍊,如今已經是個資深的組織工作者,擔任多家工會的職安顧問。他感觸最深的,就是有限資源底下,無論是資本家或甚至是工人自身,對於職業安全跟經濟利益的取捨,往往都是經濟利益優先。

以經濟發展為優先的社會,勞工的健康與安全,對於寡占經濟果實的獲利者來說,僅是維繫穩定勞動力供輸的「成本」;對於販賣勞動力以求生的勞動者來說,健康與安全又是奢侈的企求。低薪過勞的壓迫性現實,限縮了人們對於勞動的想像;似乎賣肝賣命才叫做勞動,明天的氣力,要服用各種提神藥酒、安眠藥物、高咖啡因飲品,才不至於乾涸。

無論是挺身抗爭的潛水夫病工人、還是像賀光卍這些投入更廣大運動中的組織工作者,莫不是用自身的行動在刺激這個社會,認真面對我們所追求的經濟成長,究竟付出了多少難以估量的代價。

  • 文:陳俊酉。工會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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