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潛水夫】紀俊吉:讓更多人知道,立碑才有意義 | 潛水寫手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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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潛水夫】紀俊吉:讓更多人知道,立碑才有意義

「都習慣了啦!跟家裡的人幾乎沒什麼相處,以前甚至一個月都看不到小孩。」圖為前捷運工人紀俊吉。 攝影/張榮隆
「都習慣了啦!跟家裡的人幾乎沒什麼相處,以前甚至一個月都看不到小孩。」圖為前捷運工人紀俊吉。 攝影/張榮隆

啊就都早上出門,晚上才回來,沒有辦法啦,現在也一樣。

大概二十年來都是這樣,我晚上十點多回來休息,早上四、五點就出門,週末繼續上班。小孩子在太太離家前都是給她顧,之後全都送去小小班,通常我回來的時候,他們都睡著了。不過都習慣了啦!跟家裡的人幾乎沒什麼相處,以前甚至一個月都看不到小孩......。

年輕啦,就一直做下去!

我26歲結婚,1994年時,透過親戚介紹到薪資比較高的捷運局工作,年輕時想多賺點錢,養老婆小孩,經濟壓力重,倒也沒想太多。

我算是工人當中比較年輕的,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要一直做。當時一天工資兩千八,捷運坑道的工作環境很差,沒有廁所,也很吵,乒乒乓乓,熱、潮濕,跟泥濘地一樣,溫度至少有37、38度,也不知道有沒有散風。

那邊很潮濕,因為是靠著壓力支撐不讓地下水湧出來的工法,做完工程放掉壓力之後,下面全部都是水。不過平常在工作的時候都沒什麼感覺,年輕啦,沒什麼抱怨,就一直做下去。

公司規定一天坑道要推進一公尺以上,我們那一班八個人,進度比其他班快,因為有一個日本工程師跟著我們一起進去,所以中午都會提早出來休息大概一個半小時左右。那些日本工程師人都不錯,偶爾會去買吉野家,大家一起分著吃。不過平常沒什麼時間休息、娛樂,都忙著賺錢,我下班時頂多跟介紹我去的朋友起去吃飯。

那時候通常會有兩條坑道同時施工,我們在第一個坑道裡挖,泰勞在後面;我們先做一個粗胚,接下來讓他們進來做粗工,像是鐵模、灌漿、綁鋼筋。一條坑道做完,我們就接到另一個坑道去挖。

當時是三班制,所以二十四小時都有人在坑道裡工作,從早上八點到十二點,十一點半出來,在減壓艙裡面只待一下子就出來,出來又要吃飯又要休息什麼的,根本沒時間慢慢減壓。

其實那些加減壓的裝置也沒有人管,有時候就自己一直加,只知道出來前要停個大約五、六分鐘,不能一下子就降到與外界同壓,不然就會跟沒減壓的潛水夫一樣,會七孔流血。

到後來才知道,按照程序減壓至少要一個小時以上,但現場根本沒按照程序在走。我們是工程做到一半被臨時找來的,完全沒經過訓練,課程和考試也都沒有,就直接讓我們下去做。減壓、加壓,都只有幾分鐘而已,印象中休息時間沒有很久,都是自己操作,旁邊也有人在做減壓,但都趕著下班,沒什麼勞工安全觀念。那時候會痠痛,也會拉肚子,以為都很正常,沒感覺到與潛水夫症有什麼關係。

一直到1996年,工程都結束一年多了,大家開始集結抗爭,我才有機會和其他人到基隆海軍醫院去高壓氧治療,不然在那之前什麼都沒有。不過我有聽說在汐止那邊,有人因為骨頭壞死去開刀。其實也不知道治療有沒有用,就想說去壓一下求心安。

只是抗爭結束後我沒工作,也沒勞保,再去醫院治療說要自費,一次高壓氧要停留五個小時,再加上車程什麼的,花錢又花時間,也沒想再去了。

只有抗爭時期,大家才有在聚,因為都有經濟壓力。我們去市政府、去捷運局啦,抗爭好幾次,比較記得的是,市政府勞工局的官員出來,都愛理不理的;去市政府開會,捷運局的官員也是這樣子,都一樣,沒理我們。捷運通車時要去鬧,我也沒去,沒辦法,要賺錢。

一面抗爭一面打官司,記得有律師幫我們訴訟,但不太有印象了。後來我們要求資方要訓練,工作的過程要減壓加壓,也沒跟我們說,害我們得到這些症狀,要求他們要補償之前的過錯。若是早一點知道這麼危險,會發生這些事,誰會去,我也不會去了。

捷運新店線台電大樓站前的工程,由於地質的關係,地下隧道工程引進了新奧工法施工,這項施工方法,是在一般大氣壓力1.25倍的環境之下施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捷運新店線台電大樓站前的工程,由於地質的關係,地下隧道工程引進了新奧工法施工,這項施工方法,是在一般大氣壓力1.25倍的環境之下施工。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進入環保局工作

我們抗爭了二、三年,陸續領到醫療補助金和勞保傷病給付,但也不是每場抗爭我每次都能到。早上做噴漿,下午開計程車,有空就去參加,也不能說就放著一直不去理。

但勞保的職災傷病給付每年都在減少,從原來薪資的百分之七十,第二年只有百分之五十。當年和資方和解時一次先拿到七十萬,也是全部都拿來還房貸,還有小孩的學費,壓力很大,都不敢休息,辛苦啦。

那兩年的時間,一面抗爭、一面做兩份工作,非常忙碌。也是那時候,偶然知道台北市環保局正在招人,因為在外頭習慣了,三百六十五天有四百天都在工作,工作很拼命,所以就被錄取。

也是在那段時間確定我女兒得到血癌。

還好那時候開始進環保局工作了,聽同事說可以申請急難救助金。補助金是請完就沒有,還好很幸運,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那時候很辛苦,早上去醫院,半夜女兒發燒又去,兩年間前前後後進出馬偕醫院。

不過單靠環保局的薪資根本不夠,有一次女兒出院就要付四十萬,那時候沒錢,後來是媽媽知道了,出錢來救急。我現在是加減做,一天當兩天來用,女兒過世之後還是一樣,所以才有辦法買房子,不過就是要還兩棟房子的貸款,一個月要付五萬。

現在每天都要做事,只會請年假,禮拜六、禮拜天都要出去工作,一邊在環保局,然後兼差噴漿,這十幾年都這樣過。不過現在兩個小孩子也都大了,都有出去工作,希望早點還完貸款,就不會那麼折磨。

身體方面,我有遺傳到阿嬤的糖尿病,不過還好,就是吃少一點,然後早晚吃一顆藥,就會比較穩定。現在痠痛還好,有一陣子很嚴重還去看了中醫,或去買神經痛的藥來吃,吃完之後會好一點。

現在工作也會疲勞,但會覺得怎麼痠痛都跑來跑去,通常不是去中醫針灸,就是到西藥房拿神經痛的藥,沒辦法啊,不然睡不著覺。

我記得之前在工地跌倒,破一個洞,得到蜂窩性組織炎,去住院,也是兒子在顧。不過還好當時是在環保局工作,有一些特休假、病假可以請,之前還沒進環保局工作,薪水雖然比較高,但沒那麼穩定,也沒有假可以請。環保局的工作,本來不想去做,但現在看看覺得幸好有去,小孩上大學有補助,就比較沒那麼累。

大兒子現在是做業務,晚上十二點多下班回來,也很少碰到面。大概這二十年來就這樣,我晚上十點多回來休息,早上四、五點就出門,週末繼續上班。小孩子在太太離家前都是給她顧,通常我回來的時候,他們都睡著了,都習慣了啦!跟家裡的人幾乎沒什麼相處,以前甚至一個月都看不到小孩。啊都早上出門,晚上就回來,沒有辦法啦,現在也是。

我們抗爭了二、三年,但也不是每場抗爭我每次都能到。早上做噴漿,下午開計程車,有空就去參加,也不能說就放著一直不去理。 攝影/張榮隆
我們抗爭了二、三年,但也不是每場抗爭我每次都能到。早上做噴漿,下午開計程車,有空就去參加,也不能說就放著一直不去理。 攝影/張榮隆

紀念碑要蓋得有意義

潛水夫病,現在偶爾會痠痛。日商老板和工程師,都不曾跟我們提到職業病的嚴重性什麼的,日本工程師不是全部都入坑,時間也不一定,操作捷運坑道作業的時候,我們都是台灣人,大家都認識,然後一起去做工,久而久之大家都一起發病了。

我覺得青木/新亞聯合承攬商需要負責,找工的人說缺工,我們就去,他應該要讓我們一起上課,不然什麼事情都不知道。我們比較晚來,應該要再幫我們上勞工安全衛生的課程,這樣才對。

他們青木的工程師,沒有跟我們同進同出,他們待的時間短,減壓時間比我們長,但我不知道到底要減壓多久;日本工程師知道嚴重性,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道要停留一下,但不知道要停多久,我們都沒有這種利害觀念。

不過,也有聽說有人一出坑道就暈倒,我沒什麼感覺,倒是會耳鳴,很嚴重的那種。剛進去坑道就會耳鳴,出來的時候也會。但就這樣,也沒理它,偶爾吹氣,就一直這樣到工程結束。

我知道有那個工殤紀念碑,在台電大樓那裏,沒時間去看,都在工作。台北市政府說有給我們妥善照顧,我也沒什麼感覺,不過是覺得那個工殤紀念碑沒什麼意義。

不知道耶,很多人看、很多人知道,這個紀念碑碑建得才有意義;讓大家知道有些工人因為蓋捷運得到潛水夫症,這件事沒有被忘記,這樣立碑才有意義。

  • ※ 本文由前台北捷運工人紀俊吉口述、王詠葎整理。

「讓大家知道有些工人因為蓋捷運得到潛水夫症,這件事沒有被忘記,這樣立碑才有意義。」圖為1994年台電大樓站施工現場。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讓大家知道有些工人因為蓋捷運得到潛水夫症,這件事沒有被忘記,這樣立碑才有意義。」圖為1994年台電大樓站施工現場。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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