恆志的店：以戚風蛋糕，拼湊完整的災後人生

鳴人選書 31 Jan, 2019

恆志的店距離因為0206地震而倒塌的維冠大樓很近，店東林清貴是去年地震的受災戶，住在D棟的十二樓。他們在災難中，失去了兒子——林恆志，所以恆志的店是為兒子開的店。年輕的恆志，生前有個願望，開間可以提供樂團練習兼提供咖啡糕點的小店，讓愛好音樂的朋友，可以相互交誼。據說他的告別式中，同學燒給恆志的，就有間恆志嚮往的小店。

林先生憶起災難發生當時，在他的印象中，他是第一個爬出大樓的住戶，地震發生時，他用布包著腳，循著夾縫中的一點光亮，拉著鋼筋脫困而出，即使如此，腳依舊被磁磚、玻璃、鋼筋割得都流了血，但他全然不覺得痛，第一時間他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搶救人員提醒，才知道住家因為大地震而倒塌了。天色漸亮之後，即便他沒有戴眼鏡，但看到整個社區已經變成廢墟，感到非常震驚。

林家其他的家人間靠著發出聲響，互相聯繫探知彼此被困的地方，隨後的幾小時內，家人陸續被救出。只有兒子恆志沒能脫困，地震發生當下，他聽到兒子喊「爸爸，我被壓住了」，但那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聽到恆志叫他爸爸。用這樣的方式，告別恆志，讓林清貴先生有著很深的自責。一年後、兩年後，林先生再談起告別恆志的過程，講者與聽者，都陷入了一樣的靜默，深呼一口氣，彼此的對談才能繼續下去。

災後的生活，林清貴有許多的空白時刻，由於工作無法專注，最後收起了家中經營的小工廠。一年多來的歷程，走得很艱辛，他很感謝很多幫助他們的人。博物館在去年發起搶救記憶的行動，為他們找到了十幾張的照片，林清貴說那些經歷震災的照片，即便充滿了許多受損的痕跡，但他說看見這些照片，他覺得很療癒。

林先生說他是踩著家中的照片一步步逃出來的，那個當下，沒人可以帶任何東西出來，事發之後，這些卻變成了斷裂的回憶，林先生幸運地找到了恆志的電腦，從裡頭找出了恆志這幾年的照片。但，這些僅存的片段，永遠不嫌多，他們試圖在博物館從維冠大樓中搶救出來的上千張照片中找到更多恆志的身影。

招領會那天，我看見他們焦急地翻找，當他們找到恆志年幼時的照片，那一瞬間，他們兩個人都留下了淚，林媽媽說他很怕忘了恆志小時候的樣子。當時，我就站在他們兩個人的對面，現場雖然有點吵雜，但那一句話直入人心，永難忘懷。

災後的林清貴依靠許多善心人士的協助安頓生活。因為收留他們的善心人士家中的烘培事業，讓林清貴有機會嘗到不添加任何香料的戚風蛋糕。說來很特別，林清貴本來經營的小工廠，處理上光作業，那是印刷工程的一個環節，為每本書批上一層亮麗的外表，但那一口外表樸實的戚風蛋糕，卻吸引了他。或許只有用這種減法作成的純樸味道，才能安定他每日無法平靜的心情。但，更重要的是，應該也是那一口蛋糕，讓他想起恆志的願望。

幫恆志開一間店吧！

2017年6月，恆志的店開幕，主打各種口味的戚風蛋糕，搭配檸檬塔等糕點，配上紅茶、咖啡等飲品。恆志的店，用料實在，一個百香果蛋糕，要用上八、九顆百香果，就是沒有一滴香精。而戚風蛋糕看似簡單但實則充滿考驗，必須妥善地處理麵糊，並配合烤箱上下層不同的溫度，讓麵糊順利攀爬模壁而上，最後膨脹成形，他堅持不加化學膨脹劑，因此稍一不慎就會塌陷。聽著他的解釋，感覺好像在講他自己一年多來的人生。

林先生用專注於製作糕點，來轉移對災難的悲傷情緒。有次他花了將近半小時，準備現打的鮮奶油，加入點自製、不加吉利丁的李子果醬，調配成蛋糕的抹醬，過程從容、不疾不徐，像是在修行，感覺時間好像沒有被計算為林先生的經營成本。

那道抹醬塗抹在百香果味的戚風蛋糕上，那一口全部來自天然的味道，已經不是平日唾手可得的純真美味。他用轉移悲傷的情緒與時間，調製出了難得的好味道，但那一口味道卻讓人百感交集。

有次到店裡時，林媽媽還在外上烘焙課，林清貴說上烘焙課不是為了增加餐點，因為烘焙課程教授的糕點，多半加了化學添加物，他並不想做這樣的食物，因此，參與烘焙課是要鼓勵在抑鬱中生活的太太，多跟其他人接觸。

他們都在為人生找出路，林先生的災後心路歷程，也非常人可以體會。這是一間失去兒子的父母，為圓兒子的心願而開設的店。實現恆志的夢想，就像讓恆志繼續陪伴著他們。

有次我去帶了兩個戚風蛋糕，老闆幫我拼了香蕉、紅茶、乳酪、百香果等四種口味，形狀或許不見完美，但這拼湊出的圓，就像是恆志父母親過去一年來走過的路，盡力讓災後的人生，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