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娉婷/顧生態還是顧生計?——環評報告之外,生態顧問的新角色 | 環境當代思潮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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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娉婷/顧生態還是顧生計?——環評報告之外,生態顧問的新角色

談到生態保育相關工作,往往給人勞心勞力、收入遠不及付出的印象;許多面臨開發的地區,到底要顧生態還是顧生計,也常成為爭執原因。環境科學背景出身的黃于玻負責的觀察家生態顧問公司,卻走出了一條不同的道路,跳脫開發與生態的二元對立,讓開發工程也可以為生態而設計。黃于玻認為,台灣的高生物多樣性,給了「生態人」無限的發展空間。

生態顧問寫的環境評估報告都是作文比賽?

念生態,大部分人熟悉的「業界工作」大約就是做環境影響評估、生態監測,黃于玻的生態顧問公司成立十多年,最早期也是從環評工作起家,佔了公司業務近九成。但環評程序的先天不良,時常導致過程中充滿衝突與內耗,「它是一個很磨心的工作,而且常常是雙輸的局面。」黃于玻說道。

環評制度的問題錯綜複雜,且無須等報告書完成送出,衝突就已浮現。

野外調查工作能窺見許多生態精彩之處,但是進行環評工作時,豐富的生態反而卻成了痛苦來源:付費請生態顧問公司進行環評的是開發商,當業主已經完成開發藍圖,最希望看到的,當然就是對環境影響不大的結果,但現實卻往往非如此,「我們看到很多開發案對環境影響很大,建議不要再繼續推動,但跟付費的業主說這個,他很難接受。」

另外一個令人頭痛的問題是,生態顧問公司接下這些案子不是要做調查,而是要做評估,評估開發行為會對物種、棲地造成什麼影響,但影響程度卻無法轉換成共通語言,輕微、中等、嚴重影響的尺度在哪裡?顧問公司所謂的「嚴重」,對開發工程師、業主來說,是同樣的標準嗎?黃于玻表示,他們自己都會開玩笑說很多環評報告最後變成作文比賽,做環評報告最吃香的,應該是中文系才對。他說:

所以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其實大家都會很辛苦,為生態喉舌時,感覺上有些人就會比較激動,很多人把關心生態議題的人當作恐怖份子,所以剛開始在做評估的時候,我們就覺得這樣的工作不是自己喜歡的,開始思考我們應該要做怎麼樣的一個轉向。

人類棲地與許多淺山物種重疊,友善耕作能幫助生態平衡。 圖/觀察家提供
人類棲地與許多淺山物種重疊,友善耕作能幫助生態平衡。 圖/觀察家提供

還有許多生物生活在人類活動的密集區

這樣磨心的過程,讓這一群喜愛生態的人決定開始新的嘗試,其中一個對他們影響頗大的案例,就是作家張曉風曾下跪為生態請命,最後仍在爭議中通過環評的202兵工廠國家生技園區。

由於開發爭議過大,環評通過後,黃于玻被找來做了施工前調查,去釐清這塊地是不是存在「傳說中的物種」。202兵工廠地處台北市南港區,過去為軍事管制區,導致許多調查繞道,大部分人都不認為這裡還會有穿山甲、麝香貓、飛鼠等動物存在,但調查的結果是,傳說中的物種全部都有!

你看,在台北市都還有這些物種,牠們的抗性比我們想像中來得強,我常常開玩笑說,台灣颱風多地震多又有土石流,所以能夠活的下去沒有兩把刷子是不行的,但相反來講,這有可能就是牠們的最後一塊棲地,這個地方沒了就沒有了。

黃于玻說,這次的調查結果給了他們一個刺激:原來台灣很多的物種不見得是在深山中,而是就在人類活動的密集區。因此,團隊開始把生態保護從深山拉到淺山、拉到與人類生活就近的地區去看,「在這個地方你是不可能把物種給趕走的,你也不可能把人給趕走」,他們開始構思對生態比較友善的操作方法,進而介紹給開發單位。

我們不應該只是在談這些物種受到什麼樣的影響,有沒有可能更進一步去改變、去引導這些工程師或開發單位做聰明而且對的事情?

開發案擋不完,不如在開發過程把生態照顧好

另一件影響團隊想法的案例,本是黃于玻的得意業績:在他的說服之下,開發單位放棄在南澳北溪建水壩的想法,沒想到後續的新地點規劃在生態更豐富的南澳南溪,黃于玻好不容易又成功說服開發單位停止計畫,本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沒想到後續卻聽到新的水力發電計畫,這次開發單位沒再找上門,「他們知道只要找我的話,大概也會說不要做了」。

這件事讓他反思,開發案擋得了一次、擋得了兩次,但是有辦法一直擋下去嗎?最後,公司改變策略,將目標放在開發過程把生態照顧好,以及把生態變成開發的重要元素上,而不是每次都辛苦的解釋開發計畫對生態的衝擊,卻與開發單位「語言不通」。

黃于玻表示,開發單位不會故意以破壞環境為樂,但如果沒有了解生態的人在前期參與規劃、與工程師討論,開發案通常呈現的結果,就是往最不友善環境的方向發展。

他舉例,曾經有個道路開發案會穿過一片當地生態資源豐富的樹林,若是動工,將嚴重影響棲息其中的貓頭鷹,「但是工程師會感到很冤枉,他何必沒事找貓頭鷹的麻煩?」工程師會這樣做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樹林外的區域有民宅及農地,而有一種物種特別的囉唆,叫做人類。

「他們不是故意選擇對生態最不友善的方式,如果我早點跟他講這個地方有貓頭鷹,工程師就可以調整路線,避開生態熱點,他其實也會謝謝我,因為這件事如果沒有處理好,到了環評階段就會被叮得滿頭包。」黃于玻說,若是在路線已經敲定後的環評階段才來討論,開發單位也會變成只希望生態顧問公司能不要調查到貓頭鷹。

工程師們其實很有想法,只要告訴他們哪些地方是雷區、把環境因子講得精準,了解問題後,他們就能去想辦法,而不是一切都已經完成後才被指出問題。「以前是生態人說,『欸,這個地方有什麼物種』,講完我們就走了,把問題丟給他們」,黃于玻表示,要求生態人跟工程師必須要共同擬定生態友善措施,除了能幫助工程師做一個好的選擇外,也才能真正讓生態人發揮專業。

開發案擋不完,不如在開發過程把生態照顧好。圖為國道3號嘉義民雄段穿越式動物通道示意圖。 圖/觀察家提供
開發案擋不完,不如在開發過程把生態照顧好。圖為國道3號嘉義民雄段穿越式動物通道示意圖。 圖/觀察家提供

推動生態檢核機制,生態與開發是可以共存的

不過,還有個問題是,這樣的過程沒有強制性,不論是怕麻煩或是工程進度緊急等原因,工程師也可以不配合做生態融入。在這樣的背景下,黃于玻約從十年前開始推動「生態檢核機制」,終於在去年四月,行政院公共工程委員會發佈函文,要求中央政府各機關執行新建工程時,需辦理生態檢核作業,而這樣的規定,也創造了許多生態檢核人員的工作機會。

在下一步來講,與其大家(開發單位、民間團體)要做對抗,我們有沒有可能去協助這些公部門跟這些環保團體?讓他們在面對一件事情的時候,我們可以提供專業判斷,避開過去我就不要、我就要的離合遊戲?所以我們的生態專業通常會扮演公部門跟NGO的橋樑,讓他們在談一些事的時候能夠去聚焦、對齊,找到一個大家都可以接受或者是至少是默許的方法,絕對不是我聲音比你大、你聲音比我大這樣的事。

另一個案例中,團隊在曾文水庫做生態檢核時發現了山麻雀族群,這種一級保育類動物非常敏感,因此他們轉向尋找關心山麻雀的非營利組織及學者,邀請大家共同參與、與工程師討論如何避開問題。最後找出山麻雀在曾文水庫棲息的季節性,趁著在山麻雀不在水庫的非繁殖季,利用時間與空間差完成了工程,最後有開發、山麻雀也還在,得到了雙贏的局面。

當時的開發單位,時任南區水資源局局長除了答應調整工程外,在過程中隨口的一句「請問一下山麻雀為什麼那麼少?」也開啟了額外的生態規劃,因為有台灣濕地保護聯盟邱滿星老師的參與,眾人得以得知山麻雀可能是因為曾文水庫的樹不夠大、沒有足夠的樹洞可以棲息,局長又問:「那我可以幫牠做一些巢箱嗎?」

「當然可以!」黃于玻開心表示,就這樣子,一群人用一點點費用,想辦法為山麻雀做巢廂,最後廢棄電線桿、竹子都用上,做了許多嘗試,山麻雀竟也全都買單了。黃于玻表示,這樣的合作保育工作很令人鼓舞,當時預估全台只有500隻的山麻雀,在那一年的曾文水庫就孵出了100多隻幼雛,最後生態人開心、工程師也很開心。

團隊將自己在這個案例中定位為工程單位和專家的溝通橋梁,因為有民間團體的加入,原來的工程協調還升級成了復育行動,靠著長期投入山麻雀觀察研究的台灣濕地保護聯盟,以及執行調查計畫的嘉義大學蔡若詩老師團隊,眾人的努力才能有好的結果。

高生物多樣性的台灣,永遠有做不完的事

在這之後,公司繼續思考,有沒有什麼事是與開發不相關、可以主動去推的保育行動?在數年的腦力激盪之下,他們陸續與農夫合作發展出「田鱉米」品牌、與高速公路局合作拍攝紀錄片《重返里山》,受邀加入里山倡議國際夥伴關係網絡,成為全台第一個加入里山倡議的私人企業1,與企業合作推動CSR(企業社會責任)等,還有許多案例,若要黃于玻細說,也許要花上數天。

我們的創業是不是一個很典型的模式?其實未必,原先的起心動念跟現在的發展不太一樣,但也因為這樣,我們在做很多事的時候有突破,或者應該說,很多工作都是從我們開始做起、以前從來沒有過。在台灣生物多樣性那麼高的地方,你總是可以找到很多我們沒想過的事情,我講的不過是我們發現可以發揮的一小部分而已,其實應該還有更多的事我們還不知道。

黃于玻強調,台灣的高生物多樣性、高文化多樣性,對經濟發展是加值而非阻礙,「台灣不大,但是在生物多樣性這麼豐富的地方,永遠都有做不完的事」。放下在經濟跟生態中權衡得失的舊思維,如何將台灣的美麗及友善環境的方式與經濟串連,需要眾人不斷的去發掘。

田鱉米耕種過程不用除草劑、化學肥料,必須採人工管理,讓大田鱉願意到田中產卵。 圖/觀察家提供
田鱉米耕種過程不用除草劑、化學肥料,必須採人工管理,讓大田鱉願意到田中產卵。 圖/觀察家提供

  • 文:李娉婷,動物當代思潮特約記者。

  • 截至2018年5月,台灣共有11個單位加入里山倡議國際夥伴關係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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