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魔女食堂吧》：小資傻妹的「完美愛情」；世故魔女的孤老詛咒

《來魔女食堂吧》是今夏剛剛結束的奇幻愛情韓劇。如果走進魔女餐廳，吃下量身訂製的神奇料理，可以實現任何願望——那麼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雖是主打俊男美女的偶像影集，該劇在親情上的描寫卻相當感人，儘管帶著奇幻色彩，但本劇也投射出韓國女性的心理困境。《來魔女食堂吧》其中一個主題是，女人為了愛情所付出的代價。但換個角度，在螢光幕外，有如此多女人嚮往「完美愛情」，這恐怕是社會學層次的問題。女人應該留在甜蜜安靜的愛情泡泡裡？還是戳破神話，學著當生而自由的生物——正如本劇裡被詛咒孤獨終老的「魔女」？

「完美愛情」索價不菲

故事描寫平凡的上班族鄭珍（南志鉉飾），男友劈腿、被老闆性騷擾後又遭解雇，連母親畢生積蓄也被詐騙。就在走投無路時，魔女趙熙羅（宋智孝飾）提供了一個工作機會，讓小珍成為魔法食堂服務生——一間提供魔法料理讓顧客心想事成的食堂；但是，魔女也會從許願者身上取走某種東西。

食堂開張後第二位顧客，是一位頗有歌唱天賦的舞台劇演員陳善美。七年來，演員努力工作供養男友，沒想到男友考上公務員後，竟然移情別戀果斷分手。演員希望讓變心的男友再次回頭，魔女冷冷要求，代價就是取走她的美妙歌喉。

雖然主角小珍對於這樣的「心願」不表贊成，但為愛癡狂的演員仍然同意交易。沒過多久，男友果然哭著請求復合，但內情也慢慢暴露，男友回來是因為公務員面試失敗，被新歡唾棄，他仍是那個又不忠實又吃軟飯的傢伙。其次，演員七年來在劇場界辛苦耕耘，雖沒有大紅，卻獲得導演賞識、粉絲真心支持，現在她卻為了挽回自私男人，而被魔法奪走動人歌聲。

演員善美是不是都會叢林裡的追愛傻妹？這麼說並非貶低，而是這種「癡心」，成了一種性別化的疾病。許多女性以為愛情可以彌補一切，卻沒有細思眼前的男人是否值得？也沒有領悟到，自己得先發光發熱，所謂的「真命天菜」才會出現。在這方面，主角小珍半斤八兩。前男友是劈腿爛貨，接著愛上隱瞞已有妻子小孩的明星作家，兩次都做了錯誤選擇。

也許，「小資傻妹」的系統性盲目，有幾分蓄意縱容。因為劇中的小珍，其實擁有讀取他人記憶的超能力。所以明星作家的渣男騙炮套路，包括假裝掉筆、借手機取得號碼、裝病博取同情、高檔餐廳約會、永遠都有緊急會議等等，小珍都感到似曾相識——劇中她所感應到的模糊影像，是渣男作家在其他年輕女孩身上的慣用伎倆。然而被浪漫表象沖昏頭的小珍，越發好傻好天真，甘願忽略明顯徵兆。

「註定孤獨」的現代魔女

韓國愛情劇主角通常是「傻呼呼追愛小資女」。她們雖然善良天真，但在某個意義上，有些短視——她們所有努力都是為了贏取多金男性的愛情，她們的溫柔體貼也僅限於身邊家人朋友的幸福。

與傻白甜女孩剛好相反的是，《來魔女食堂吧》裡頭冷酷成熟的魔女趙熙羅。魔女只是看似冷漠，但事實上，正如「魔女支持者」吳代表所說，魔女總是在站在社會弱勢這邊。魔女雖然收取願望實現「代價」，但並非謀求私利，而是把代價的能量轉手給還需要許願的其他苦難者。

接近尾聲時，吳代表還對暗戀小珍、考慮成為「支持者」的李吉勇（蔡鍾協飾）提到，魔女是很辛苦的，她們註定孤獨──很有可能，男尊女卑的韓國社會中，魔女意味了那種，人生目標並非結婚生子、走入家庭的離經叛道女性。她們拒絕「等待男性垂青」的傳統性別角色；搞不好，她們還是偶像劇中不會特別言明的、追求改變的社會運動者。

然而要成為「魔女」，得先經過一連串血淚教訓。隨著故事展開，魔女承認自己是小珍生母。多年前，魔女被已婚男子欺騙感情，憤而使用魔法許下願望，願望內容是，薄倖郎的女兒會跟自己一樣，被渣男始亂終棄，然而不久後趙熙羅發現自己懷孕，「復仇」反而變成女兒的「詛咒」。

這裡當然是結構性問題，「女人」是整體而非個體。男人偷吃撒謊背叛，但為愛心碎、互相傷害的，往往是正室和小三這兩個無辜女人，甚至禍延他們的女兒。小珍也差點落入同類「詛咒」，因為在父權東亞社會，貞潔、婚姻、家庭、傳宗接代都是女性的額外重擔，很容易被每個世代繼承下來。

甚至可以這樣說，只要女人們繼續甘願扮演傳統性別角色、不計代價去追求父權許諾的「完美愛情」，她們就會把擇偶雷達鎖定在那些最有可能傷害自己的浮誇類型；這也是為什麼，小珍明明察覺了老實弟弟李吉勇對自己的溫潤心意（而且吉勇也很帥！），但比較起來，富裕、成功、英俊、手段有強烈侵略性的明星作家更像白馬王子。說實話，在小珍成為魔女以前，她心中也有那把衡量「完美愛情」的意識形態量尺。

難道，只有魔法才能改變現實？

本劇還有一點發人深省。在整部奇幻劇集中，種種發自內心的迫切願望，例如：失業赤貧的笨拙青年、苦無結婚對象的房東先生、沒有靈感的網路作家，為何只能透過「魔法料理」才能實現心願？這會不會是因為，在號稱「地獄朝鮮」的高度不平等南韓社會，那些堅硬冷酷的「現實」，往往難以靠著個人努力而有所改變？

幸好本劇有唯一例外——專情、體貼、充滿正義感的李吉勇，在結局時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學；同時他也沒有使用魔法料理，來強求女主角的愛情。李吉勇是拒絕「魔法」（或者任何不正當捷徑）的真男人。但是先別急著為他驕傲，畢竟到了最後，吉勇跟小珍仍是若即若離，如果不肯稍微作弊，終究這個世界有太多無法強求。

本劇中的「魔法」大餐，其實有不同屬性：走進食堂的房東阿婆，最大心願是兒子成家，所以魔女製作了民族菜餚，用韓國「宴會麵」來回應阿婆的「傳統」心願。相反的，被明星作家欺騙、家暴的小珍，她最後思考許久，許下了一個跟上一代魔女完全相反的願望——她不要報復、不要牽掛渣男，而是祈禱作家的妻女能夠幸福快樂。這時小珍為自己做的神奇料理，是「現代」西餐，從而也打破了「女人為難女人」的「古老」詛咒。

或許可以說，本劇所謂的「魔法」，正是女性氣質從傳統轉變為現代的神聖時刻。對魔女來說，實現願望的「代價」到底是什麼？當女人決定成為「只對自己負責的、徹底獨立的存在」，就可以有任何海闊天空追求，而不是一輩子念念不忘那依賴男人給予的美滿愛情。

本劇結束時，小珍拿起魔女的香菸，試著抽了一口，雖然被嗆到咳嗽，但魔法也開始生效，她退去靦腆清純，轉變為驕傲自信的魔女。現在她已經「長大」，不需什麼完美愛情，也可以擁有精采生活。魔女小珍現在還有了跟愛情沒有關係的遠大追求——把代表「改變」的魔法力量，帶給每一個開始反思性別教條的男人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