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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瑜/「媽媽在照顧別人的小孩」,兒少機構與家庭如何兩全?

疫情中的兒少機構人力短缺,所有同仁在照顧工作與自己的家庭間難以兩全。 圖/法新社
疫情中的兒少機構人力短缺,所有同仁在照顧工作與自己的家庭間難以兩全。 圖/法新社

▍上篇:

兒少機構的防疫困境:20個孩子如何分流遠距上課?

▍編按:

三級之後,多多益善連續3天推出過去深耕萬華的系列報導,隔週,緊接著推出疫病中的萬華現場攝影輯。在這2週線上展的期間,我們還持續向疫情中受到衝擊的社福團體與相關群體邀稿,匯聚整理成「疫情中的公益群象」。

此系列專題將收集安置機構、身障者、精神障礙者、社工等各方聲音,透過不同的視角,了解各個現場的困境,本篇為專題第一篇,分成上、下2集,由陳綢兒少家園主任徐瑜所寫。

陳綢兒少家園主要照顧6-18歲家庭失功能或高關懷的兒童與青少年。在疫情中,停課不停學對一般家庭已是挑戰,何況是25個孩子都要遠距上課、需求迥異,又得分艙分流避免群聚的安置機構。

本集上篇生動描寫了整個機構如何為了協助孩子延續學習而人仰馬翻,卻又在其中有了正面的觀察;下篇則掙扎於疫情中的人力短缺,所有同仁在照顧工作與自己的家庭間如何難以兩全。

我的孩子曾經跟我有過這樣的對話——

「你知道媽媽的工作在做什麼嗎?」

「我知道啊,是社工!」

「那你知道社工在幹什麼嗎?」

「我知道啊,照顧別人的小孩!」

身為社工,我的工作性質與警消醫護類似,一年365天、24小時幾乎全年無休,只要機構裡有孩子在,我們就必須安排照顧人力輪班照顧,即使碰到過年、寒暑假也一樣。

而這樣的工作性質,代表著有一大群人無法遠端工作(work from home)。不僅如此,我們還必須提前規畫,設想園內若有確診病例,可能免不了得大規模封鎖隔離,屆時照顧人力該怎麼安排?

然而,這次疫情衍生的全國停課,就已經是我們碰到的第一個照顧難題。我們擔心移動會造成疫情擴散,加上進入三級警戒,有些夥伴原有的支持系統,如住在外地的祖父母、親戚等可以協助照顧自己孩子的人,都派不上用場。托嬰中心、保母、安親班的照顧機制也全都停擺,有些夥伴勢必要請假在家照顧自己的孩子。

工作與照顧小孩,在這個時候成為不可能兩全的抉擇。

這次疫情衍生的全國停課,是我們碰到的第一個照顧難題。示意圖,非本文所指當事人。 圖/路透社
這次疫情衍生的全國停課,是我們碰到的第一個照顧難題。示意圖,非本文所指當事人。 圖/路透社

也有人想過,那如果將孩子帶到機構上班呢? 曾經聽過一位安置工作的前輩分享,為了不讓機構的孩子感到相對剝奪感,即使是長年帶著自己的孩子住在機構中,也從不在其他院童面前抱自己的孩子,不想讓機構的孩子覺得「你有媽媽,那我呢?」

雖然很難確定,不抱自己的孩子,真的能讓機構裡的孩子感覺平衡一些嗎?但也可以理解,那是為了「公平」而需要在當下做出的選擇,或是犧牲。除了避免造成機構孩子的剝奪感,更值得被關注的是安置兒少的「創傷議題」。

機構中的孩子不乏因為在家庭受到嚴重創傷而離開的,依據我們的實務經驗觀察,年紀越小的孩子身上,創傷越容易被觸發,創傷反應也越外顯而直接。當機構的孩子看到平常的照顧者身邊跟著關係更緊密的孩子,可能出現手足競爭議題、也可能觸發過去經驗的回憶,也或許會產生失去照顧者關注的焦慮。

對許多機構中的工作者來說,這些都不是那麼容易取捨的事情。

另一方面,疫情導致勤務上人力調動的各種不便,其實也是因為長期以來,我們已經將所有崗位產能開好開滿。實際上,現有的人力及應變措施幾乎沒有餘裕應變這類危機。也因此,家園夥伴們一直苦苦思考,我們還能做些什麼,讓生活環境安全、舒服一點?我們歸納出2個大原則,大抵上就是讓院內的孩子可以安全、舒適的待在院內,以及讓院內院外兩邊跑的工作同仁降低未知的接觸風險。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讓生活環境安全、舒服一點?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我們還能做些什麼,讓生活環境安全、舒服一點?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同住一家卻沒辦法一起玩?努力讓生活多點變化

我們將白天院內的課程安排在舒適的環境中進行,夥伴們也協助每個孩子設定這段期間的「個別學習計畫」,即使學校課程結束了,我們也還是有事可以做。學習的方向也不限於學科內容,若孩子們對學科外的議題有興趣,也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自主學習。

這段時間也不乏民眾送點心來給孩子們加油打氣,讓家園生活有了些許驚喜與安慰;廚房工作人員也費盡心思變化菜色,希望讓孩子們每一餐都吃得開心;假日的時候,工作人員也會開車帶孩子們出去透透氣,雖然只能待在車上看風景,但至少活動空間有變化,也能降低受拘禁的感受。

相比於大多數照護機構,主要針對受照顧者的生理與健康提供護理或生存上的照顧(如老人長照機構、身心障礙機構、疾病養護之家等),我們所照顧的對象,大多數並不是需要「生理上」的照顧——這些孩子因為家庭缺乏照顧及教養功能,導致他們可能在社會功能的發展方面需要協助,或因過去的創傷經驗造成他們在情緒控管、人際能力出現一些困難。

然而他們在日常的活動力與一般兒少無異,甚至更旺盛。疫情之前,院內日常休閒大概就是打籃球、打羽球、到健身房運動,或是一起到交誼室打電動等。疫情爆發之後,為了降低不同小家(機構裡劃分的照顧單位,通常有4-6人)的孩子交互傳染的風險,休閒的安排也只好各家錯開。因此,只要玩伴不在同一家的孩子,在這段時間便相對缺乏互動。

我們很明白,這樣的安排對孩子們來說很為難,就像是手足同住一家卻無法一起玩,令人感到遺憾。但因為機構生活群聚的特殊性,為了管控感染風險,孩子們只能忍耐、配合,看著隊友近在眼前,卻不能一起上場。

孩子也會討價還價、生氣耍賴,甚至要求機構老師網開一面、通融彼此見面,面對這樣的狀況,工作人員只能耐著性子、跟他們說明分艙分流的考量,並告訴孩子們,現在國家社會有難,一時的忍耐是為了保護彼此,我們只要遵守這些生活原則,就可以做出很重要的貢獻與付出。

為了降低不同小家的孩子交互傳染的風險,疫情期間的休閒安排也只好各家錯開。 圖/美聯社
為了降低不同小家的孩子交互傳染的風險,疫情期間的休閒安排也只好各家錯開。 圖/美聯社

家園緊繃的防疫線,一場耐心的競賽

許多孩子可能囿於認知、能力或是長久以來的生活習慣影響,在這次疫情中屬於高危險群。例如,有些孩子長久生活在不算乾淨的環境中,對他而言,保持個人及環境衛生清潔並非「必要」之事、有些孩子可能有認知或是理解上的困難(例如心智障礙或障礙邊緣的孩子們),則必須時刻提醒「確實戴口罩、洗手、不要與別人共食」等基本防疫觀念。

住在機構裡的孩子,接收到的資訊常常與外界不對等。也因此,每天確診的案例數之於他們而言「只是數字」,他們難以從數字聯想到疫情的嚴峻與威脅。

於是在三級警戒的此時此刻,我們的家園中庭還是會出現「○○○,快去戴上口罩」、「○○○,不要拿別人的東西來吃」、「○○○,先去用肥皂把手洗乾淨再吃飯」等提醒或命令語句,那語氣有多急促,就反映出我們有多擔心、多焦慮。

此外,此時園內仍有許多孩子需要外出就業,他們的接觸史與自我健康管理程度,也讓我們必須繃緊神經。有的家園孩子在飲料店、連鎖速食店、加油站、機車行、農產貨運行工作,有相當高的機率會接觸到各式各樣的人。

在園內,我們盡一切所能防堵病毒,園外的接觸互動與自我保護,也只能盡我們所能諄諄提醒,讓孩子們面對這場疫情時,能建立更多的現實感。

在園內,我們盡一切所能防堵病毒,園外的接觸互動與自我保護,也只能盡我們所能諄諄提醒。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在園內,我們盡一切所能防堵病毒,園外的接觸互動與自我保護,也只能盡我們所能諄諄提醒。 圖/聯合報系資料照

為夥伴想辦法,一起安全的活下去

另一方面,為了降低同仁們未知的接觸風險,我們在觀察大家生活型態之後,在園內發起了一些行動。

我們工作的時間很長,生活區域也還算單純,多數夥伴平常習慣自己開伙,因此,同仁們日常除了在辦公室,會外出接觸陌生人的機會大概就是採買食材、日用品,或是上班前買咖啡與早餐。

於是,我們在園內發起各式各樣的團購,邀請夥伴們跟著機構廚房一起採購菜肉、早餐原料(如麵包、牛奶、咖啡等)、日用品與食品調理包等,由廠商直接送到辦公室。讓同仁們都能上班取貨,下班後就可以直接帶著這些東西回家,不需要再繞到大賣場、市場等地方採買。

這樣一來,大家便能盡量維持家裡與辦公室的「兩點一線」生活模式,也能更安全、更好的保護其他夥伴與孩子們。畢竟共同生活的我們,真的就是命運共同體,我們不只要顧好自己,還要確保身邊的人也都能顧好自己,才有可能一起安全的活下去。

想辦法和平相處,看見彼此的韌性

這場疫情,使得原本就已經諸多約束的安置生活,有了更多約束;讓原本人力就已經很吃緊的家園,在照顧上更是吃緊;也讓原本就已經是高群聚風險的機構,風險更高。

雪上加霜似乎已無法形容目前的狀況,此刻正逢炎夏,這些問題如同火上加油,讓大家的焦慮跟緊張隨著氣溫升到最高點。截至6月7日,我們居住的山城小鎮已有四名確診案例,也有五名其他地區的確診者在這個鎮上有密集的足跡。顯見病毒離我們並不遠,未來或許也還需要與這些病毒共存好一段時間。

若我們暫時無法根除這些外在的威脅,或許也只能想辦法與它和平共處,培養與之共存的韌性,一如這些孩子們風風雨雨的人生。

(本文授權轉載自「Right Plus 多多益善」,原標題:〈【抗疫群象-兒少機構篇(下)】徐瑜/「媽媽在照顧別人的小孩」,家庭與家園如何兩全?〉)

我們不只要顧好自己,還要確保身邊的人也都能顧好自己,才有可能一起安全的活下去。 圖/路透社
我們不只要顧好自己,還要確保身邊的人也都能顧好自己,才有可能一起安全的活下去。 圖/路透社

  • 文:徐瑜,兒少安置機構的社會工作者,關注台灣兒少安置議題,包括工作者的勞權、機構的照顧品質、特殊需求兒少的照顧、安置兒少的人權、社會大眾對於安置照顧的迷思,以及社會文化與國家政策的排除。除了杯水車薪的執行照顧任務,意識到體制與文化若未被鬆動與重構,工作者充其量只是社會控制的工具而已。因為不願意自己與夥伴們的心力、大眾的資源以及孩子們的人生被虛耗,於是來到這裡,紀錄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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