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Netflix走入俄羅斯：電影《冰上之愛》的國際野望

2020年10月，Netflix在俄羅斯進行在地化，由俄國最大的私人媒體控股公司Национальная Медиа Группа（National Media Group）營運，去年底其市佔率已經從4%上升至8.4%，今年第一季則以9%的成績與Premier並列俄國VOD市場第四名。

Netflix積極搶攻俄羅斯市場，不僅開創俄語介面，更買進許多俄國電影，在電影院下片後一段時間便上架，成為俄國觀眾的觀影新選擇，其中更有部分買下全球版權，在世界各地播映。

從購片到合製——Netflix的下一步

今年3月，Netflix自Wizart Animation購入動畫《神秘魔法部》（Secret Magic Control Agency），是Netflix的第一部俄羅斯動畫長片；6月中旬上架的《冰上之愛》（Серебряные коньки）是其首部原創劇情長片，而即將於7月上架的《Major Grom: Plague Doctor》（Майор Гром: Чумной Доктор）則是漫改超級英雄電影，可望讓觀眾看到不同於漫威的風格，這些作品顯現了Netflix對俄羅斯影視的興趣，已經從影集延伸至電影。

除了購買現成作品之外，Netflix也開始與俄國製片公司合作，目前已經向1-2-3 Production、Russkoe兩家本土公司訂購，前者以《生路》、《Call Center》、《Dyatlov Pass》聞名，將為Netflix提供現代版的《安娜卡列尼娜》，製片公司將之視為把俄羅斯經典推向世界的契機，以及俄國電影業的一大進展。《生路》第二季也與Netflix合作，由曾獲俄羅斯金鷹獎最佳電視劇集的導演迪米特里・圖靈（Дмитрий Тюрин）率領新的製作團隊於4月開拍。

Russkoe則邀請米哈伊爾．斯普里茨（Михаил Шприц）創作影集劇本，並由曾以《水晶天鵝》（Crystal Swan）代表白俄羅斯角逐奧斯卡外語片的達莉亞．魯格（Дарья Жук）執導。此外，Netflix目前仍在與其他俄國電影公司洽談，如Hydrogen、Start Media、Sreda、Yellow, Black & White等，但尚未提供具體細節。

Netflix第一部俄羅斯原創劇情長片

《冰上之愛》在俄國成績斐然，獲頒俄羅斯電影界最高榮譽「尼卡獎」最佳美術設計、最佳服裝設計、最佳剪輯（並入圍最佳男配角、最佳攝影、年度發現獎）、影評人協會白象獎最佳美術指導、電影與電視製片人協會（АПКИТ）年度最佳劇情長片等等，足見其視覺上的優異呈現。

本片敘述父親是一名點燈人的男主角馬特維，被解僱後誤打誤撞成為扒手，並認識了大臣的女兒愛麗莎，豪門與底層的搭配本就張力十足，而本片時空設定於1899年的聖彼得堡，在世紀之交的時刻，關於傳統或現代、帝制或民主等二元對立的抉擇一一浮現。

就筆者的觀點而言，Netflix選擇《冰上之愛》作為其首部劇情長片是很好的決定。首先，其觀影門檻並不高，通俗的劇情以及愛情元素總是能擄獲許多觀眾；再者，本片製作成本極高，也因此在服裝、美術、造景上都十分出色，甚至重建了130公尺的運河，滿足觀眾對於異國風情的想像。最後，片中提及了許多19、20世紀之交，俄羅斯帝國面臨的政治、社會問題，若對於俄國歷史稍有理解，應能更體會箇中樂趣，若沒有先備知識也不妨礙觀影。

本片導演麥可洛克辛（Михаил Локшин）長年在廣告界工作，本片是他的處女作，男女主角費多．費多托夫（Федор Федотов）、索妮雅．普里斯（Софья Присс）都是首次出演劇情長片，而費多托夫從三歲就開始學習曲棍球，更是聖彼得堡的曲棍球隊隊長，熟稔的溜冰技術讓他獲得了這個角色。

除了新人之外，也有不少明星助陣，包括曾出演《權力遊戲》的尤里．科洛科利尼科夫（Юрий Колокольников），以及連兩年入圍金鷹獎最佳男主角、於2021年以《AK-47: Kalashnikov》（Калашников）奪下影帝的尤里．鮑里索夫（Юрий Борисов）等，陣容堅強。

徘徊於世紀交叉口的俄羅斯

《冰上之愛》呈現了世紀之交的俄羅斯於物理上、精神上的改變與掙扎。首先是本片特色之一：冰上市集和舞會。製作團隊本在冰凍的運河上拍攝，但由於全球暖化，冰溶化得比預期得早，因此部份場景在室內拍攝，將水倒在特殊木板，讓它後製過後看起來均勻且有正確的顏色。溜冰是19世紀後半盛行於俄國的運動之一，不論貴族或平民都喜歡這項娛樂，而聖彼得堡更是溜冰娛樂的大本營，第一家溜冰場就開在這裡。

那也是電力進入俄國的時代，冬宮在19世紀末開始使用電力照明，而民間仍普遍使用煤油燈，當時如馬特維父親一般的點燈人一個人須負責維護50盞燈，不論多麽嚴寒的天氣都必須上工，只有白天能夠休息。

科技進步的同時，人心也在變化。片中插入不少政治思考，正是當年俄羅斯知識份子的思辨，社會民主黨在1896年成立，馬克思主義思潮成為部分人民對於國家未來的想望，保守與激進的對抗越趨激烈，愛麗莎與其父母便是最鮮明的例子。

愛麗莎崇尚科學，在房中偷偷解剖青蛙，視門得列夫（Дмитрий Менделеев）為偶像，但她卻沒辦法去上女子高等課程，因為在亞歷山大二世被刺殺後，國家對於學生的控制更加嚴格，必須獲得父母或監護人的同意才能參加。

愛麗莎的形象取自於研究石油的尤莉亞．萊蒙托娃（Юлия Лермонтова）、第一位出版化學著作的女性安娜．沃爾科娃（Анна Волкова）以及薇拉波波瓦（Вера Попова）等俄羅斯早期女化學家，這也是俄羅斯主流大片中首次討論性別平權的議題。

愛麗莎的父親位居高位，代表帝國的利益。當時貴族階層中的有志之士基本上已然無存，1825年十二月黨人起義失敗，開啟尼古拉一世的保守治國，許多貴族與知識份子被處決或流放，它證明了俄羅斯尚未做好靠向西歐以及現代化的準備。

儘管1861年農奴改革朝現代化前進了一步，卻因為沙皇被刺而退回原點，最終二月革命讓300年的帝國成為歷史。導演透過馬特維加入的運河幫扒手之口，重現當年俄羅斯社會對於國家政體的辯論，更凸顯了俄羅斯文化中最為極端的二元對立。

俄羅斯文化固有的基本矛盾，擺盪於追求自由和渴望大帝國、國家和無政府主義、心靈自由和社會奴役、虔誠的宗教意識和徹底的無神論之間，由於難以在同個文明中統一互相排斥的、不可調和的傾向，導致了俄羅斯文化發展中的矛盾性與戲劇性。

即使在其他民族文化中也能找到對立的兩個極端，但在俄羅斯卻不存在中間環節與過渡，直接從一個極端跳至另一個極端。從帝制進入共產主義，從無神論躍至虔誠的東正教國家，歷史已經不斷驗證了其文化中的矛盾與極端。

過去與未來之對映

極為有趣的是，Netflix第一部原創劇情長片選擇了《冰上之愛》——既傳統又現代，既俄國又西方的作品，正與本片所面對的核心問題一樣。全片雖以俄語為主，但仍會聽到英語、法語等外國語言，俄羅斯的帝都包容了來自世界的混流，這份衝擊促使俄國工業、科學、思想更加積極發展，法語更是貴族階層的第二母語，這是一個國際的城市，同時最傳統的既得利益者也位居於此。

本片被視為俄羅斯式的迪士尼童話，浪漫與愛情成為本片主線，這樣的電影勢必更易登上國際舞台，但同時也更與西方靠攏，若以西方風格作為文化的中心，片中無所不在的俄羅斯元素則試圖攀附在文化外圍，等待世界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