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蔭聰/示威者不信傳統媒體?香港反送中的媒體混戰
「反送中」抗議,演變成香港的「六月風暴」。隨著2次過百萬的遊行、,1次數萬人的佔領後,特區政府暫緩「逃犯修訂草案」,但是,事件演化成民間與政府的持續對抗,尤其是警察。
在沒有領導者或團體帶領下,市民利用社交媒體及論壇來動員,包圍多個政府部門,坊間用了一句李小龍的名句:「Be water」來形容,沒有人能根據策略叫停眾多不知名的群眾,他們的行動也難以捉摸。
媒體在社會抗爭中扮演什麼角色?
媒體在任何社會抗爭都扮演了重要角色,問題是什麼角色。我們不妨用30年前的北京天安門學生運動作比較。
當年的北京學運,創造了一個全球媒體奇觀,大量媒體湧至北京,北京學生及市民成為全世界人注目的抗爭者,並由幾位明星級的學生領袖作代表。後來的血腥鎮壓,悲劇收場,震驚了電視機前的觀眾。
抗爭者既要向當權者展示民意壓力,也要取得媒體的報導,並取得國際社會的支持。媒體與抗爭者的角色涇渭分明,媒體以自命客觀專業的新聞機構為主,而抗爭者這一邊,自己沒有多少媒體可用,仿如鎂光燈下的「演員」。
我記得,當時有人說,北京學生與當年北洋政府治下的「五四運動」學生相差不遠,還在用油印刊物。,1980年代的中國,連影印機或高速印刷機也不多,傳真機也只限於機構。當年我是香港中文大學的一年級學生,我們負責把香港報紙寄回大陸去,認為這是傳遞資訊的好渠道。
素人抗爭:媒體找不出領袖
三十年過去,香港的抗爭者不再只是媒體鎂光燈下的「演員」,而媒體生態也變得複雜。雖然媒體仍然要製造奇觀,例如催淚煙幕中的不屈青年,警察亂棍圍毆的示威者等等。但當一人一部手機時,他們可以運用社交媒體進行動員,動員過程一般不會進入電視台或報章的眼光,卻能在數以十萬計的網民中流傳,發揮作用。
例如,有多個Telegram的所謂「公海」群組,便有幾萬用戶。我是個極不活躍的參與者,但也加入了兩個群組,分別有四萬及七萬多人,無數的訊息鉅細無遺報導抗爭現場的一切,更新頻率以分鐘計。
所以,用奇觀來形容已不太適合,它是全天候多角度的資訊環境,不限於新聞專業眼光捕捉的。恰巧這次抗爭更強調素人,不少抗爭者甚至帶上口罩,媒體幾乎找不出領袖。人們接受資訊,也不是坐在電視機前,而是透過社交媒體平台接受,專業新聞機構與在抗爭現場拍攝的市民,在同樣的平台上搶眼球,讀者觀眾也分不清哪個是真實。
難怪被戲稱CCTVB!幾近沒有示威者的聲音
可以想見,在如此情景下,新聞媒體的權威容易受到質疑。隨著親北京陣營收購香港媒體,愈大型的愈受到挑戰。TVB(無線電視台)是一個最明顯的例子,過去幾十年它是全港最多人收看的電視台,但近10年,新聞部屢遭人質疑它成為官方口喉舌,戲稱「CCTVB」。
在6月12日佔領的報導裡,TVB的即時新聞報導的確集中在示威者對警察防線的衝擊,向警察推鐵馬及拋擲雜物,主播即時以警察及政府的定性(先是「騷亂」,後是「暴動」)為主題,幾近沒有示威者的聲音。
當日TVB也播出特首林鄭月娥的專訪,被指責為替政府宣傳。後來,網絡上及其他電視台陸續出現更靠近抗爭現場的報導,拍攝到警察追打或圍毆不少手無寸鐵的示威者,近距離噴射胡椒噴霧及催淚彈,甚至對記者也動粗。而外國的新聞媒體(可能基於與外國類似抗爭作比較),尤其是印刷媒體,更傾向用年青人和平佔領來理解事件。
早就不信TVB!看的是社交媒體群組訊息
對反對條例修訂的人來說,他們接收的是社交媒體,甚至是自己的Telegram群組的訊息,早就不相信TVB。剛才提及的反差,更進一步令人質疑TVB的公信力。後來,在壓力下連警務署署長也說,只是個別人士的暴力行為屬香港法例中的「暴動罪」性質,而不是整個示威是暴動,TVB最初的「暴動說」更令人不滿。
當然,香港在政治上是嚴重撕裂的,以上的故事很大程度上是反對派版本,親建制市民看到的又是另一些畫面。TVB及其他親政府報章為他們提供助證,認定示威者就是暴徒,加上6月16日第二次大遊行後,示威者多次包圍警察總部,更令他們同情警察。
事實上,他們是在自己的社交媒體上,例如大量親北京團體經營的WhatsApp新聞群組,看到支持自己立場的內容,他們近日也動員起來支持警察。
媒體生態重回革命風潮的黨派報章時代
在這種混戰中,「新聞專業」已絕對無法回復昔日的權威地位,媒體生態有點回到18、19世紀歐美革命風潮的黨派報章時代,但這種混亂,恐怕不是一時三刻的,需要適應及回應。
我個人認為,想超越簡單的政治二元對立,不是不可能,但要做更好的媒體,追求專業,恐怕是要不斷重新建構,也要不停地回應質疑的。例如,在抗爭現場,就連不少自由職業的獨立記者也要向示威者不停解釋自己「獨立」身份為何,亦傳出某攝影記者把示威者的近攝照賣給警察,遭受公眾指責。
兼具報導者及行動者的媒體行動主義,更需要向別人及自己解釋它的存在意義。至於想重建超越政治對立的媒體,即使不是緣木求魚,也恐怕是一項艱辛工程。
(原文授權轉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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