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蘭可以是另個「平行台灣」嗎?
如果我說,有一個國家,它位在某個大陸的邊緣,國土面積約為3~4萬平方公里,人口約為2000萬左右。雖然是個中小型的國家,但卻是以貿易立國的經濟強國。這個國家的服務業占GDP的七成,除此之外,它還有著極為發達的資通訊產業、石化業、電子業、綠能產業,甚至還是腳踏車王國。
你覺得這個國家是哪裡?
好像台灣?
不,這是荷蘭。
這是那個以都市規劃、綠能環保、農業輸出聞名世界的荷蘭。但你沒想到的是,它同時也是一個可以讓環保跟重工業和平共生、讓重工業成為其國內產業重要支柱的國家。
更重要的是,它的種種條件,跟台灣怎麼那麼像?
台灣的經濟結構需要新學習典範
以前在跑經濟新聞時,討論台灣經濟模式,大家最常拿出的典範是新加坡、香港,或是韓國、日本。但每當我們以亞洲鄰國模式為範本,來檢討國內產業生態時,常會遇到若干瓶頸。
首先來看,香港、新加坡。
這兩個地方都是城市型經濟,香港的製造業都移到了大陸,完全以服務業為經濟主軸,金融業限制非常小,金融市場超級發達,但卻缺乏實業。台灣有很多的製造業,不可能完全放棄變成香港,於是,不適用。
新加坡亦為城市型經濟。跟香港一樣,星國對大企業非常友善,企業管制非常少,輕稅簡政,政府效率高,同時因為政治保守之故,星國人民的政治異議非常少。但這樣的形態,需要心態非常開放的政府、以及非常信任政府的人民才能辦到。
舉例而言,新加坡的強項是政府為吸引人才及企業,不惜血本為他們量身打造最低的稅率及最方便的法規,吸引外資及人才滾滾而來。但光看這種「為企業量身打造的引資方式」,就完全不適合台灣社會的民情。何況以產業多樣化來說,台灣還有農業、傳統產業、資通訊、電子業等等產業,又是新加坡遠遠不及的。是以,又不適用。
韓國、日本則是另一種模式,基本上都是以超級大企業為經濟支柱的體質,他們的主要產業是國內幾大財團在支持,並以此均衡發展各種工業。這兩個國家人口、土地都遠遠超過台灣,日本人口有高達二億人,光內需市場就足夠養活許多企業,韓國至少也有五千萬人,足夠養出自己本土的品牌。
但以中小企業為主,人口只有二千三百萬的台灣,根本不適用日、韓的經濟發展模式。
於是,怎麼辦呢?我們近年眼光又投向了也是小國的以色列。以色列跟我們一樣是小國家,國內創業風氣旺盛,科技非常發達,屢屢創立令人驚豔的高等技術中小企業,然後被歐、美大公司收購。僅在2008年,就有200億美元創業資金流入以色列,等於當年流入英國的資金。全球頂尖科技當中,有一半都買了在以色列創業的公司,或在以色列設立研發中心。
可是以色列有著極為特殊的背景環境,身處敵營中心,全民皆兵的制度,將資源高度投入於國防工業,然後造就出極為驚人的科技成果,這種高壓型的環境都是他們屢屢創造奇蹟的主因,台灣環境沒有這麼險惡(雖然已經夠險惡),儘管可以學其創新的制度及能量,但絕對只能學其皮毛。
那麼,再來呢?
德國?近年來也有聽到要以德國為師的聲音,因為他們也以中小企業為社會中堅,且重視技職傳統及環境保護,但現實來說,德意志有近8000多萬的人口及其為強大的工業背景,人口、地理環境及整體狀況都跟台灣大不相同。
也許我們會覺得,也不是一定要學誰吧?這世界上沒有一定要典範才能生存的事情。
但是,台灣現在正走在歷史的交叉點上,整個國家對未來前途茫然,經濟在走下坡,人民所得倒退十六年,過往引以為傲的產業一個一個被國際潮流打敗,剩下能苟延殘喘的不多。大部份的產業外移到東南亞或大陸,政府也未盡力改善分配不均的問題,以致於年輕人為求更好的發展只好不斷的出國、離鄉背景只為求更值得的報酬及工作。
同時,國內民眾民主意識抬頭、消費意識抬頭、環保意識抬頭,卻都還沒有方向,幾百年的殖民歷史後,我們終於將眼光真正投向自己的這片土地與人民,我們反對剝削與不義,但當然也期待國家富強與安康,但反完了以後,我們卻不知道更好的未來,應該長什麼樣子,我們甚至不知道怎麼好好在環保跟經濟之間取得平衡,所有的議題都是平行世界,沒有交集,沒有辦法討論,然後,國家就被自己困死在這裡。
不需要新典範嗎?我們很需要。
整個社會、環境、經濟發展都很需要。我們需要一個國家,跟我們國土面積與人口差不多,但是比我們走得更遠、更好好的經營自己的國家,看他們怎麼處理、怎麼妥協、怎麼生存、怎麼富強、怎麼取得共識。
荷蘭經濟:國家規模相似、產業結構類似
我們不妨來看看荷蘭。
近年荷蘭在台灣媒體屢屢被提及,但多以環保、治水、都市整體計劃的典範面目現身在媒體中。可卻少有人提到其政治文化及產業結構。
根據經濟部台商網的內容,荷蘭的經濟狀況如下所述:
荷蘭產業結構以服務業為主,佔GDP超過70%,因位居歐洲交通有利位置,有歐洲第一大港鹿特丹及歐陸第四大機場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機場,故運輸、倉儲、物流等業相當發達。
製造業則以化學、食品、金屬、能源及資訊業為主,產值雖僅佔GDP不到二成,惟已產生飛利浦(Philips)、聯合利華(Unilever)、殼牌石油(Shell)、安科智諾貝爾化學(Akzo Nobel)等全球知名跨國企業。
在農業方面,由於高度資本及技術密集,荷蘭是全球僅次於美國的第2大農產品出口國,尤其在花卉養殖、拍賣及物流方面享譽國際。
(來源:經濟部台商網)
我們稍加分析荷蘭的產業,可以發現,有許多業別跟台灣有若干相似,只是台灣不如荷蘭發達、或產業競爭力不如荷蘭強勁。
首先,荷蘭利用自己位於歐洲大陸邊緣的有利位置,先發展為發達的運輸中心,接著圍繞運輸業成為了發達的物流、倉儲業中心,使服務業成為貨真價實能創造出高經濟產值的產業。
同是位於東亞運輸中心點的台灣,亦有類似的發展條件,儘管在航權及海權上,我們仍需部份受制於對岸,但最主要的困境其實是我們的服務業還管制太多、發展有限,停留在高就業人口,卻低薪資的窘境。
在製造業的部份,注意到了嗎?化學業。在我們紛紛以環保、城市永續發展的眼光來看荷蘭的時候,我們也應該一併注意到,它同時擁有有號稱高污染的石化產業。而且,全球知名的跨國企業殼牌石油就是荷蘭公司。石化業佔荷蘭GDP產值達3%,將近10%的荷蘭人口服務於與化工業相關產業。
雖然荷蘭得天獨厚,本土就生產豐富的天然氣,這一點是台灣比不上的。但荷蘭管理石化業的方式,卻是台灣可以學習的。
荷蘭鹿特丹石化專區,是全球排名第一的石化工業區,專區裡所有的工廠,靠的是一條長達一千五百公里的管線互相連接,不但原料來源容易控管、原料互相運輸方便、化工廠更能降低運輸成本,直接互相運支援。
同時,在專區設置專為運輸石化原料而設計的輸出港口及運送設備,也讓國外公司更樂於在此地投資。而且專區方便管理,能嚴格控制對環境造成的影響。
更重要的是,荷蘭的石化業不斷往高質化精進,相關研究及教育機構水準皆居全球首屈一指,每年石化工業研發投入經費更達總營業額的2.5%。高質化的努力成果,是產出高附加價值的產品,大大提升整體產業價值,相較之下,台灣產的多為低價值的產品,整體水準自然遠遠不如荷蘭。
再來看資通訊及電子業,全球知名的菲利浦是荷蘭公司,另外占全球市場65%的半導體產業設備供應商艾司摩爾(ASML Holding N V.)也是荷蘭公司,兩者共同特色是不停追求更新的技術、創新的方案、開拓更有利基的藍海市場。
最後,更遑論早與鬱金香、酪農產品輸出享譽全球的農業了,荷蘭明明是一個很小的國家,卻靠著技術成為全球第二大農業出口國,這是多麼驚人的成就。
台灣的蘭花也非常可觀,如果好好的經營,實在沒有理由不能成為另一大經濟支柱。何況台灣還有優秀的水果、稻米、蔬菜,這些都足以成為外銷利器,只是有沒有心、有沒有要列為重點產業的問題。
荷蘭政治:不合作,大家一起滅頂
除了經濟面,更值得借鏡的是荷蘭的政治模式,他們著名的「波德模式」,為所有的問題找到合作及共識的可能性。
波德模式(Polder Model)是來於「波德」這個字,指的是荷蘭的海埔新生地,與海爭地的荷蘭,海埔新生地上的風車必須24小時不斷的抽水,只要一停下來,大家就有滅頂的可能。這個比喻成為了荷蘭生存的精神根基,荷蘭這個小國,對生存的想像就像是必須永遠面對先天不良的體質,只能24小時、持續的努力奮鬥,所以大家必須要務實、尋求共識,合作努力,否則就是一起被淹死。
波德模式脫胎於此,基於務實及生存的理由,荷蘭人發展出協商、共識的政治制度,因為「不合作就只好等死」。在荷蘭,沒有單一政黨可以獨得超過35%的支持率,每一屆政府都是聯合政府,不坐下來跟對手協商,沒有法案走得出門,完全沒有意氣用事的空間。同時,最具體的制度表現,就是荷蘭每年都由勞、資、政府三方共同協商出集體協議的工資。這個每年的協商制度,幫助荷蘭度過1982知名的經濟危機(當時荷蘭失業率高達10%,被稱為「荷蘭病」)。
荷蘭的政府也在這種精神下成為「如同企業一般的政府」。其彈性之高、速度之快,才能在生存危機下帶著國家往前跑。
雖然近年來波德模式似乎也漸漸遇到瓶頸,但是用這樣的模式走著的荷蘭,很快的甩掉2008年金融海嘯的危機,迅速的成為德國外,歐盟少數幾個經濟仍能穩定成長的國家。
The better Taiwan
以各方面來說,我都找不到台灣更適合學習的模範。
單以經濟而論,荷蘭總人口僅有約1700萬人,總面積為41,528平方公里,人口比台灣少一點點,面積比台灣大一點點,但是根據WTO今年公佈的資料,荷蘭卻是全球第五大的貿易國,出口額佔全球貿易總量的3.5%,前四名則分別是中國大陸、美國、德國、日本。
所以,荷蘭可以,台灣沒有理由不行,不要再拿自己國土面積小、內需人口少來做藉口,重點只是我們要不要做、有沒有決心要做而已。
我們也有很發達的物流業、資通訊業、電子業、石化業,也是亞洲大陸邊緣的樞紐位置,足夠我們發展像荷蘭一樣強大的運輸業。
同時,除了經濟發達外,荷蘭也以永續方式對待國家,他們剛完成的治水計劃,是以四十年為單位。「四十年」,這種宏觀的規劃時間讓台灣人多羨慕,台灣任何國土計劃,若是十年為基礎來規劃的,就該感天謝地。
台灣只有少數人願意花大錢投資研發與創新、更多的人寧願做代工,我們不重視國土整體分配及環保,我們只喜歡賺快錢,所以黑心企業滿天飛。
我們在政治上也許處境比荷蘭更危殆,但是我們有沒有像荷蘭一樣把「不合作,大家一起死」當成國家精神在奮鬥?
我們的政府像一頭史前巨龍,對任何事的效率都慢半拍。我們的政黨從來不知道什麼是以國家共同利益為目標,而是以鬥倒對手為目標,甚至,我們連國家未來的共識是什麼都不知道。
為什麼不能學荷蘭?為什麼不可以把荷蘭當成一個「the better Taiwan」?
為什麼不能提出整體的宏觀規劃,具體的國家未來藍圖?為什麼不能坐下來好好協商我們自己的未來?為什麼不能把自己的土地當成最珍貴的東西,用永續的方式好好對待她?為什麼產業與環保不能找到方式共存?為什麼想事情不能以四十年為單位?
2002年,天下雜誌曾以荷蘭為專題為台灣把脈。當時的台灣,情況還沒有那麼危殆,但現在的台灣,根本搖搖欲墜,此時我們更應該重看荷蘭,看這個跟我們差不多大、人口差不多多的國家,為什麼可以成為經貿、環保、文創大國。為什麼他們可以,憑什麼我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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